“这天儿太闷了,我要去前头骑马了,木槿你和莲藕在车里乖乖坐着,跟在我们后头慢慢走啊!”
“小姐!”木槿连云尧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云尧就已经跳下了车。
一旁的莲藕早已目瞪口呆,她指着马车门口还在摆动的帘子,磕绊道:“大大大、大小姐还会骑马?”
这莲藕是新调到云尧身边的,对很多事都不知,木槿无奈地叹气,“是啊,要是家主早知道大小姐学会骑马之后会这样不安分,也不知还会不会教。”
“大小姐的马术,是家主教的?”莲藕一惊一乍道。
“是啊。”
“真没看出来,以前我还觉得大小姐,是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乖巧又听话的大家闺秀呢!”莲藕边说还边给木槿比划了两下琴棋书画。
“咱们大小姐,”木槿又是一叹,“是个惯会装乖巧的,也难怪你看错。”
“驾!”云尧拽着马绳在路上狂奔,虽说出来是因为天气闷热,但若不是早就想骑马,她也不会在出门之前就特意换上这套轻便的衣服。
身后两边跟着的是云兮特意给她配备的女侍卫,据说是陪着她骑马的,云尧用余光扫了一眼两侧,这些个女子各个英姿飒爽,身手不凡,也不知道云兮是从哪里找过来的。
一想到姑姑,云尧就放慢了速度,自己的马术是姑姑手把手教出来的,她记得刚学会的时候自己还颇有些怯意,姑姑就在身后揽着自己的腰,贴着她耳侧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后来学成之后,姑姑曾问她,为什么要学骑马,而自己想了片刻,才道,看着别人策马奔腾的样子,觉得很潇洒,很自由。
姑姑的眼神似乎是黯了一瞬,才恢复如常,然后她摸着自己的头,轻声道:“也好,人生本就难得潇洒自由,若是能在马背上得到些许寄托,也不枉费你学马所下的苦功了。”
其实云尧说了谎,她其实并没有觉得骑马有多潇洒自由,她自己也并不奢望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太潇洒的人生也往往太多孤寂,太自由的人生,其实总伴着颠沛流离。
而云尧她也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世岁月,其实她没有告诉云兮,她想要学骑马,只是因为,她希望云兮,多陪陪她。
纵使和云兮在一起,也会有不安心的时候,可在更多数的时光里,云尧她都无比安心。
此时夜幕已至,天空和远方变得深粹而模糊,云尧在辽阔而又无边的黑夜里拉紧了缰绳,骏马长鸣了一声之后温顺地止在原地,云尧在马背上轻轻地开口,也不知对谁开口,她说:“姑姑。”
我想你了,姑姑。
云兮一行人等还未出青城,就遭遇天气突变,骤风似乎是瞬时就袭来此间,连带着卷起大片大片黑漆浓墨一般的乌云。
大雨几乎是瞬间来临,带着势不可挡的架势,像长河从天上倾盆而至。
“这天怎么变得这么快?”有人开始抱怨。
云兮四平八稳地从马上下来,摆手拒绝了侍卫给她递过来的蓑衣,只把那顶蓑帽戴在头上,而后冷静开口:“前面有一户农家,老张,你去敲门,求借宿一晚。”
“是。”老张听命前去,不久之后就看见那屋子的主人点起了油灯,那火光在大风里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暴风雨吞噬。好在那灯火未灭,老张也和那家主人沟通好,那家已经同意云兮等人留宿。
云兮整顿完毕,刚想上前,却听见后面有人匆匆地叫她:“家主!”
光线太暗,又因这暴雨倾盆,云兮也分辨不出来人是谁。
还是那人抹了一把脸,自报了身份:“家主,小人是云家看门房的。”
“你因何事过来?”云兮皱眉,心底有一缕不详的预感。
“是秦嬷嬷让我过来的,说是大小姐不想管理中馈,把这些事撒手丢给了季氏,还、还连夜去了洛音寺……”
“你说什么?”云兮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只盼着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天上却在此时忽地划过一道闪电,云兮混杂着雨水和尘埃的脸,带着几分严厉几分狠酷,在那白光的一道照耀下,竟美的不可方物!守门房的一时看呆,直到被轰隆隆的雷声吓得跪坐在地,又重复了一遍:“是秦嬷嬷让我来的……”
“说重点!云尧什么时候出去的?”云兮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却直接吼了出来,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半个时辰前,大小姐半个时辰前出的门,说是要去洛音寺。”原本瘫坐在地上的男子被云兮一下立马就跪直了,颤着声把这句话说出来。
半个时辰,还到不了洛音寺,而这时天边又劈过一道雷,直震的地面都随着抖了一抖,云兮却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利落地上了马,竟是要扬鞭远去!
“家主!”老张急忙出声制止。
“所有人都在这里等我,我去洛音寺。”
“使不得啊家主!”老张几乎要跪下来求她了,“姑娘出门都有数十个人护着,哪里能出什么差错,反倒是家主你孤身前去,才是艰险无比啊。”
“都在这等着,这是命令。”云兮头也不回地扬马而去。
天上又有一道雷劈过,云兮抿紧了嘴唇驾着马加速。
云尧怕雷。
云兮记得分明,那孩子怕雷。
第32章 11.同床
云尧是真的怕雷,特别怕,前世雷刑的记忆刻骨铭心,以至于今生便落下了这个病。
小时候怕打雷也是自己扛,就一个默默地蜷缩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捂紧耳朵不去听那雷声,哪怕身上裹的厚厚的棉被把自己闷出了一身汗,粘腻腻的难受,也不愿把被子拿开。
是云兮在一次雷雨夜里偶然经过她门前,想着要看看她睡的是否安好,才发现了这回事,云兮把她从**的被窝里拎出来,也不管她还脸上挂着汗珠,就那样温柔地亲上她的眉眼,她抱着她,跟她道:“尧尧,尧尧,别怕,我在这呢。”
后来云兮没让云尧独自过过雷雨天,而云尧对云兮那般深入骨髓而不自知的依赖,也多半是由于那天。
今天的天气变得实在是太快了,上一秒云尧还在马上悠哉悠哉的晃荡,下一秒风雨就携着不可抵抗之势汹涌而来,云尧不怕雨,她怕的是那同暴雨一起来临的雷。
于是她又像小时候那样,她吓得花容失色,她无助而又绝望地蜷缩在一起,她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揽住马脖子,止不住地小声抽泣起来。
变故来的实在是太快了,纵然那些女侍卫训练有素,也挡不住天命弄人,云尧□□的那匹马竟然因雷声受了惊,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奔而去!
云兮赶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云尧,只看见了哭喊着寻人的木槿和莲藕,她跳下马冲过去,抓住木槿的衣襟就问:“尧尧呢?”
“姑娘的马受了惊,不知道把姑娘带去了哪里……”木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云兮叩首,“家主,你罚我吧,你罚我吧……”
云兮听到这话脚下一踉跄,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她捂着胸口,强自压下了翻涌的气血,才道:“先找人、快找人。”
这夜里漆黑,风大雨大,根本就点不了火把,无异给找人又增添了一份困难,众人的呼唤声在这荒郊野岭里跌宕响起,像一种不可句述的悲壮哀鸣,云兮拨过了一根又一根的树枝,向着没人敢前去的树林里行进。
脚下踩着的树叶松软,上头阻人前进的树枝却硬的刺人,云兮一心要找云尧,反倒顾不上自己的处境,蓑帽好几次都挂在枝干上阻碍了云兮前行,云兮面不改色地脱下蓑帽,没了蓑帽的保护,这树枝竟直接割到了云兮脸上,带起了一条血红色的痕迹。
云兮停住了,她停住不是因为自己割破了脸,是因为她隐隐听见,附近有低低浅浅的啜泣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因为这雷雨交加而听不分明,云兮心中狂跳,却不得不屏住呼吸,只为了将那声音听得仔细。
直到那抽泣声再次响起,云兮才不可抑制地喊了声“尧尧”,向着那声音的方向奔去。
云尧就躺在一处小山坡底下,因着这里树木环绕,想找到此处并不容易,云兮素来坚强无比的人,看见云尧的那一刻却忍不住红了眼眶,那个孩子双手捂着耳朵,全身蜷曲着窝在落叶堆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像多少次午夜梦回,云兮梦见的那个小姑娘,她蜷缩在一角,孤独而又可怜地哭泣着。
那是云兮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疼,这是云兮第一个想要心疼的人,云兮终是向着云尧冲了过去,她把她从落叶堆里抱起,她轻柔地用衣袖拂去她脸上的泥垢,她一遍一遍地亲她的眉眼,对她道:“尧尧,尧尧,别怕,我在呢。”
云兮哭了,或许从眼睛里掉落的那本就不是眼泪,只是盛在眼中多余的雨水,云兮闭着眼把唇放在云尧的眼上,才恍然想起,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她已好多年没有对云尧做过了。
这么多年,脑海里无数次响起过要把这孩子揽在怀里的念头,到头来付诸行动的也不过就那么几次,云兮心尖似针扎般的疼,她都不敢把云尧揽得很紧很紧,只敢轻声地唤她,“尧尧,你醒醒,尧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