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己拖了这么久,不回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虽然想刁难天后, 但是赶快回神界,然后查一查魔界的事,找到姑姑才是要紧的。
“明天再来接我吧。”
天后和玄天两个人正僵持不下, 云尧却在窗边托起了下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天后根本来不及理会云尧, 只是仓促地抓住将要离去的玄天, 急道:“云尧明天就要回神界了, 你是否也跟着回去?”
“母后当真希望我回去?”玄天笑得凄冷,“这天理昭昭, 凡事都有因果报应, 母后做错了事,必定是要承受这苦果的,我回去之时,恐怕是与母后彻底翻脸之时。”
天后抓着玄天的手渐渐放开,一字一句逼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是啊,为了我,”玄天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这份心知肚明,所以才越是郁结压抑,心中憋了千年万年的话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为了我,设计将我四个哥哥贬离天宫,镇守四海极寒之地,为了我,将六弟元神尽毁,还栽秧陷害到阿月身上,逼他受了天雷鞭魂之刑,差一点丧命于世。若不是玄夜不学无术,终日无所事事,恐怕他也不会长命至如今吧?”
“你……”天后震惊地看着玄天,手指有些发颤。
“上玄宫因知晓我与阿月旧事而灰飞烟灭的仙官婢女,花界为你受孕生子巩固地位又被你残忍杀害的花仙花侍,”玄天额上青筋凸起,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母后,你只道是为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想背负这一条条的血债,并不想如你一般不择手段。”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天后终究还是落了泪,嚎啕大哭,“可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怎能不为你筹谋,怎能不为你殚精竭虑?”
“或许是天道有意罚我,”玄天却听不进去天后的解释,目光痛苦,“才让我在人间这一世走一遭你走过的路,我终于也同你一样,为了所谓的权势与利益,不顾挚爱,不择手段,母后,这回您满意了吗?”
云尧离这两人不远,自然是听见了这边的争执,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有何种想法,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以前只知天后名下有七子,却不知这七子唯有玄天殿下是亲生,可哪怕天后是一片拳拳慈母意,也不改不择手段到这般地步,罔顾诸多人的性命。
想当年天后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执掌花界,费劲心机手段也要让自己下凡,恐怕也是害怕当年所做之事败露,在神界再抬不起脸面罢。
或许亲儿子的埋怨疏离,是天道对天后最大的惩罚了,若早知道费尽心机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天后会不会再重蹈覆辙呢?
总之第二天云尧并没有为难天后,而是在一片簇拥中回了神界,月殇和月殇老君因为旧情,自是与自己同进退,罂粟和百合更是不必说,玄天见月殇回天,自然也没有留在人间的道理,也跟着一同回了。唯有月季耽于人间情爱,不忍与丈夫分离,便舍了一身神力,愿做一世凡人,同常乐厮守一生。
想当初自己和姑姑丧命于浮生桥下时,境况是何等凄凉,不想今日回天,竟也有百鸟朝凤,祥瑞降临,金光闪耀之像,可云尧来不及百感交集,就被带到了大殿殿上。
一阵客气寒暄之后,天帝道:“云尧神女虽毁了守界之石,导致了当年的那场神魔大战,但到底曾无故受了天雷鞭魂之刑,又在人间流放了一世,也算是受了罚,此后再不可追究云尧神女的是非,大家可有异议?”
一众神君仙官应声道是,竟然没有半点反驳之声,云尧却轻笑了一声,声音犹如翠铃,“当初天帝央我回天时,可不是这样说的,说什么为我讨回公道,如今怎么又变成不再追究我的是非?当年我怎知守界之石毁后神界会出现裂痕,若不是有人故意引导我往那守界之石附近去打斗,又怎会生出这些许事端,你们不去追究真正危害神界之人,反倒来这里道貌岸然地说要饶恕我,岂不是太无能的表现么。”
“小儿休要信口雌黄,”一位年长的神君听不下去,“天帝和神界众神岂是你能诋毁的!”
“你说是诋毁那我今日便是诋毁了,你们既然听不得我说这话,又央我回天做什么,也真是好笑。”云尧神情冷淡,在神界那短短几年间,很多事她都没能明晓清晰,只这一件事却铭记于心,那便是绝对不能软弱,若你软弱可欺,连反驳都不会反驳,这些个道貌岸然的神仙只会把你压在脚下,让你永远不得翻身。
“不知神女所说的,真正危害神界之人,又说的是哪一位?”天帝冷冷静静地开口。
“当时骗我去守界之石附近的是牡丹和芍药二位花仙,而这二位花仙听命于谁,大家恐怕也是心知肚明。”
大殿上一时哗然,谁人不知云尧神女失踪后,天后就明里暗里地掌管了花界诸事,只是天后是天帝原配天人,也是六界敬重的神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天后必不会做这样的事。”天帝微叹道,却也不知他说的是哪样的事。
云尧觉得好笑,却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又质问道:“即便毁坏守界之石的事与天后无关,但当初算计我受天雷鞭魂之刑的是呢?这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又一位神君出来相劝,叹道:“大敌当前,神女当为六界安定考虑,平定邪魔之物,又何苦纠结这过去的事,神界的事什么时候说不好,又何必这时候计较呢。”
“神界这样多的神女神君,我何德何能,还能平定邪魔之物了不成?”云尧脸上原本还带着讽刺的笑,可是话说到这里,她却突然想起了云兮。
云尧的瞳孔瞬间放大数倍,她颤着声问:“你们想让我对付的魔邪之物,到底是什么……”
“佛魔之子,你在人间的姑姑,云兮。”天帝难得地目露悲悯。
云尧做了个自卫的动作,企图离这些神仙更远些,“我早说过,你们要是拿我去威胁云兮,我便当场自毁元神……”
“云尧,”天帝却叹息着叫了云尧一句,“那是你的宿命,你被生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对抗佛魔之子,哪怕你不愿意承认,那也是你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记忆中亲生母亲悲天悯人的笑意,父亲自责而又难过的哭腔,有一道又一道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他们说,他们冷漠无情地说:
“那是你的宿命。”
“你本就是为了对抗佛魔之子而生于世,所以,那便是你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
“为了六界安稳,为了四海安详,你终究还是要踏上那条道路。”
“云尧,这是你的命。”
不要,我不要,什么狗屁宿命,什么狗屁身份,我想要的,自始至终,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我想和云兮在一处,一直一直在一处,永远都不要分开。
姑姑、云兮……
“你或许应该去西天看看你的母亲了。”天帝最后如是说。
第128章 六、责任
“你来了。”
云尧恍恍惚惚地到达西天之时, 听见有人这样问她。
抬眼望去,首先看到的竟然不是那女人的面容, 而是一片刺目的金光。
云尧的眼里被逼出了泪水, 不得不闭上眼睛。可是哪怕不抬眼去看, 云尧也知道, 站立于高台手捧莲花的女子, 是自己的亲娘。
那就是自己的亲娘。
有着菩萨心肠的亲娘。
云尧没有睁开眼,可汹涌的泪水簇然而至, 已然是无法控制的趋势。
高台之上传来一声悲悯的叹惋,那菩萨拨了一滴莲花泪让其落于云尧身上, 云尧就这样想起了前世。
大雾散尽,云开见日, 云尧在梦里一直看不清的脸庞, 在此刻终于记忆的分明。
那抱着自己微微摇晃的女人, 脸上祥和而又莹润, 而一旁哄着自己呀呀咿咿的男人英俊而又成熟,眉眼间有着初为人父的喜色。
原来,神界花皇帝姬并不是自己的第一世, 原来, 自己曾是人神帝尧的女儿,而母亲不知道来自何方,只说是天上的仙女,名叫云鹿。
那时候母亲对自己很温柔,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竟带着自己离了父亲,隐没于山间独自生活。
母亲是很好的母亲,一直照顾自己,教自己做人的道理,后来说给姑姑听的那些话,多半是母亲的言传身教。
姑姑……
云尧又想到了姑姑。
原来自己在很久以前就认识姑姑了,昆仑荒山的大山之上,涛涛海水泛过的巨石旁,自己忘了当时是什么心情,却犹记得那张清绝出尘的脸庞。
于是便粘腻地赖上了那个人,于是为了拉进两个人的距离,还扯谎说什么她和自己的姑姑相像。
往事如潮水如风烟,一旦过去,就不会在这个世间留下半点踪影,可是云尧心里记得。
她心里记得。
云尧轻轻地笑了,想到自己年少无知时,也说过轻狂的话,说什么,“好像生命的尽头,就是消逝,而我好像不怕这个。这世上有人的死比泰山还重,我虽达不到那样的重量,可至少也要死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