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明明自己年岁比她大,为什么非要和她一样耍孩子脾气,同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抢一个布娃娃?
云尧的心里很乱很乱,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自己脑袋边上“嗡嗡嗡”地叫唤,云尧会忍不住想,她会忍不住想,要是当初让一让云非烟,或是好好地管教一下她,那么云非烟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角漫出来的眼泪落了地,在风雪中很快变成了冰碴,云尧看着那冰雪,神色又恢复成冷硬。
不会的,人总是欲壑难填,即使自己对云非烟很好很好,她也不见得就真的会把自己当成好姐姐,然后不再设计陷害她。
自己不能心软,自己也不能心疼,云尧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云非烟是咎由自取,云非烟受的这些伤害和自己无关,全都是她自作自受。云非烟说这些话无非是想骗取自己的同情,然后好让自己答应什么不得了的条件,自己不能信她,自己一定不能信她。
可是云非烟却突然仰起头看着她,笑得清浅又纯洁,她说:“我恨了你那么长时间,可是姐姐,我现在突然不恨你了。”
“你说什么?”云尧神色一震身上一颤,面上又难以掩饰的震惊。
“我愿意把血月莲给你,”云非烟牵着云尧的手到了她自己的心口,她说:“它就在这里。”
没有管云尧神色中的失措和仓惶,云非烟就继续含着笑开口,“这血月莲就在我的心口,一直是以我的精血喂养。如果要救治云兮,只要把这东西移到你的心上,然后通过双修之法,给云兮疗伤。”
云非烟的神色坦荡,似乎是要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给云尧知道,她也不管云尧有没有接受,就接着说:“姐姐,你就拿剑刺进我的胸口,然后饮下我的心头精血,那血月莲就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不,非烟,你……”云尧摇着头退后两步。
“姐姐还在犹豫什么,难道姐姐不想救我们的姑姑吗?”
云非烟这话仿佛给云尧提了醒,红鹰想上前提醒云尧云非烟的话不能全信,云尧却像受了蛊惑一般,她拔出雪地里插着的剑,然后把锋芒凌厉的剑尖对上了云非烟的心口。
是啊,只要能救云兮,那么其他的都可以不管,只要云兮好好活着,那自己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妥呢?
管它有什么不妥呢!
云尧的眼神渐渐凌厉,她把剑尖送进了云非烟的胸口,溅出的鲜血落在地上,突然生出大朵大朵红色的百合花。
“砰!”云尧手中的剑落到了雪地上,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然后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红百合。
叶聚棱棱峭,花状娜娜稠,含露或低垂,从风时偃仰。这是百合花,云尧最熟悉不过的花种,喜凉爽,耐寒霜,开花无异色。
这是云尧最喜欢的花,也是云尧最不敢看的花,从小到大,云家的后花园里种了千百种花,却从来没有种过百合。
云尧以为自己会忘了这花是什么样状,可是如今,这红色的百合花从雪地里突然长出,瞬间结苞开花,云尧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百合。
泪水突然就模糊了双眼,云尧的浑身都开始颤抖,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却还是听清了无为的话:“这可真是新奇,白雪里竟也能长出红百合来。”
了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跟在一旁咋舌,然后捏着佛珠念道:“或许这云二姑娘是百合仙子转世,上辈子是花仙,所以这辈子将死之时,鲜血落地,才能点缀成花。”
云尧一听这话险些摔落在地,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眼前仿佛天昏地转,她流着泪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百合?”
记忆中的百合,是那个在自己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管不顾地为自己拼命,就算自己被众神背弃,也要站在自己身边的好姑娘。
她脸上永远都带着笑,总是拿纯净的眼眸望着她,她笑眯眯地和她说话,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在神界某一处的寒潭边上,百合曾托着下巴问自己,她说:“要是我下辈子变了模样,你还会不会认得我呀。”
那时候自己还温柔地笑,然后跟她仰头道:“我会认得你呀。”
结果,真的到了下辈子,自己竟然没有认出她吗?
云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觉得好笑,云尧啊云尧,那个你最感激最亲近的姑娘,那个你最愧疚最想要补偿的姑娘,到头来,竟然是你把她推往深渊的吗?
明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怎么可能会这个样子?就算是天意弄人,就算是上天责罚,凭什么最后受苦的却是百合?
云非烟还在努力地够那把剑,她神色有些癫狂,像疯了一样质问云尧:“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姐姐,你不是最讨厌我了么?你杀了我啊!”
“对不起……”云尧双腿一软,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透过朦胧的泪眼,眼前云非烟的那张脸仿佛和百合的那张脸重叠,云尧把手掌捂在嘴上,额头抵在厚凉的冰雪之上,她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云非烟的心上还滴着血,她向着云尧一步一步地爬过来,滴落在雪地里的鲜血,又迅速地落入雪地里,然后生长出一株株新的百合花。
云尧已经哭的不像样子,偏偏云非烟还偏执地把云尧拉起,然后按着她的手压在自己血流不止的心口上,她笑得明媚又癫狂,她说:“姐姐,姐姐,我把命和雪月莲都给你,姐姐,你以后,就不要讨厌我了,好不好?”
“不、不……”云尧跌跌撞撞地起身后退,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讨厌你,我没有资格……
云非烟还在地上匍匐,挣扎着要往云尧这边来,云尧再也看不下去这样的场景,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主子!”红鹰在后面喊她。
“别跟着我,求你,别跟着我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云尧说完这话就跌倒在了雪地里,红鹰想要伸手去扶,却被云尧用力地推开,然后她自己挣扎着站起。
红鹰的手还维持在想要搀扶的动作上,她看着云尧满身冰雪,满脸泪痕的样子,也跟着揪心难受,却还是领命后退,抿着唇一言不发。
“主子!”蓝乔想要跟上去,却被红鹰抬手拦住了,她说:“让主子静静吧。”
“可是,”蓝乔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红鹰摇了摇头,“好像是看见那花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这花怎么了?”红鹰回头去瞧,这地方天寒地坼,那红百合根本不可能开的长久,虽然刚才它们开的娇艳欲滴,现在也已经蔫萎了下去。
无为和了空两个老头在冰天雪地里大眼瞪着小眼。
“我徒弟这是怎么了?”
“尧丫头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同时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分别往左右两边扬起下巴,用鼻子对着对方哼了一声,然后又恢复成互不理睬的样子。
云尧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胸口隐约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有跑起来,心尖上才不会那样疼。
皑皑的雪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松树,那样的绿色在这样的空寂白茫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然后云尧原本停不下来的泪水也在此刻有所收敛,她呆呆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房屋,抽着鼻子站在原地,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那屋顶里还冒着袅袅的白烟。然后屋外边还围着一圈篱笆,勉强围成了一个小院,那小院里虽然也覆着雪,但只是薄薄的一层,应该是有人在下雪之前打扫过。
有人推门出来了,看到在门口站着的云尧吓了一跳,惊诧道:“尧尧。”
云尧哭了太久,嗓子已经沙哑无声,她张了张嘴,只是模糊地吐出了几个字:“季姐姐。”
原来当时季玥和云尧吴仲江等人一起来长陵之后,就和云尧告了别,说是要去找常乐的师父。
算起来,云尧和季玥也有好几天没见,这时候季玥看见这样狼狈的云尧,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快步朝着云尧走来,然后一边埋怨着一边将云尧拉进了屋。
屋子里烧着炭火,比外边不知道暖和了多少倍,云尧在这样的环境里渐渐安下心来,竟有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云尧还是愣怔着不说话,季玥看着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洗了热毛巾给云尧擦了脸,然后把她拉进了一个内室,叹着气给云尧的衣服脱了下去,又逼着她换了自己的外衣。
“怎么就弄的这样狼狈?”季玥说完这话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又被追杀了吗?”
云尧神思恍惚,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能弄成这副模样?”季玥责怪了一句,想着刚才给云尧擦手擦脸换衣服的时候,确实没有看见云尧的身上有什么新伤,虽然手腕和脖颈处看起来被伤过,但是早已经结了痂,定然不是新伤。
“我没事的,季姐姐。”云尧垂着眼睛,刚才喝了一杯季玥递过来的热水,她的嗓子已经能说出话了,但是因为刚才哭喊了太久,还是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