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道已经乱成这副模样,当今圣上没有皇室血统,必将有人取而代之。
而国师,早已有了人选。
民间也渐有童谣传唱——凤起东阳,龙坠汴梁。
东阳,岭南王的封地所在。如今岭南王世子质期未满便出了京,一路上的动静可谓不小,慕容澜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默认了这一传言。
岭南王知晓谢明珏这次回来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连夜赶往别院,将谢明珏唯一的软肋——生母柳初晴给抓了起来。
即便是再喜欢柳初晴,那也不过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乐伶,在自身的利益面前,一切情谊都变得不堪一击。
柳初晴未曾沦落风尘之际,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她一改柔弱姿态,当着前来抓她的人的面,斥责岭南王不怜庶子、枉为人父,空有先祖荫蔽,实则为“襟裾马牛,衣冠狗彘”之徒。
岭南王被当众揭露丑态,自觉落了脸面,还要故作大度,内心极为记恨柳初晴。
柳初晴挣开抓住自己双肩的下人,傲然长笑,那一瞬,岭南王生出有一种被她踩在脚下的错觉。
“谢沉,你休想用我来威胁子瑜。”柳初晴收了笑容,肃然道。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抄手游廊的柱子上,当场气绝。
东阳郡离会稽郡极近,谢明珏第二日便收到了消息。他的表情平静过了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良久之后,才掀翻了面前的矮桌,双目赤红,目眦尽裂,几欲咬断岭南王的脖颈,啖血食肉:“谢沉……”
谢明珏再无顾忌,集结会稽郡的全部兵力,举兵南下,直取东阳。
东阳驻军被宋霄的先锋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谁都没料到,那个处处隐忍规避的岭南王世子此次极为果决,以雷霆之势攻破了平昌城,将岭南王擒下。
“逆子!你不能杀我。”岭南王被两名副将按着跪在地上,仰头死死盯着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次子,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至军前,缓缓抽出长剑,清寒的剑身映照出自己那张扭曲恐慌的脸,“我是你父亲,你若弑父会为世俗所不容!”
“父亲?世俗?”谢明珏轻声重复了一遍,几乎将这四字嚼碎在唇齿间,粲然一笑,一剑洞穿了岭南王的肩胛,眼中净是疯狂,低声吼道,“不杀你?那我这么多年受的苦难与屈辱,我娘的死,谁来担?!”
随着谢明珏抽剑的动作,剑刃擦着岭南王的肩胛骨,那种疼痛令他几欲昏死过去。谢明珏眼眶通红:“你从来没尽过做丈夫的责任,这一剑是你欠我娘的,这是你欠她的!”
万军静默,只能听到风中传来的一声哽咽。
谢明珏再次将剑举起,却被宋霄握住了手腕。宋霄的脸隐藏在面具下看不清楚表情,但声音淡淡的:“殿下,有些事,不该你做的。”
他将谢明珏轻轻推至身后,取过他手中的剑,一剑贯穿了岭南王的咽喉。而后回过身,以剑伫地,半跪在谢明珏的面前,朗声道,“拜见王爷。”
两军如梦初醒一般,呼啦啦全部跪下,似有排山倒海之势——
“拜见王爷!”
谢明珏眼神空洞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一滴泪划过脸颊。他闭了闭眼,道:“我这爵袭得名不正言不顺,也未得到陛下的承认,诸位先起吧。”
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岭南王死了,谢明珏作为岭南王世子又拥有实权,废柴大公子还被禁足在帝都,除非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否则这个岭南王,谢明珏当定了。
时别四年,再次回到岭南王府,一切如旧时那般。只是当年那个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女子此刻仪态全无,披头散发神色癫狂。她冲上来想要抓住谢明珏的衣领,却被跟在后头的副将制住,只能厉声质问:“谢明珏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他可是你爹啊!”
谢明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有将我当过一天儿子吗?”
“若不是王爷,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无法认祖归宗的野种!”
谢明珏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嗤笑一声,俯下身与她平视,一字一顿道:“我还真不稀罕,有他的血,我只觉得脏。”他对岭南王妃的谩骂声置若罔闻,直起身摆摆手,示意副将将人压下去关起来,“岭南王之死令王妃备受打击,竟说起胡话来了。”
他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辈,没必要对一介妇人赶尽杀绝。
只是在王府的小院中,他发现了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问过府中下人才知晓,这是岭南王另一个私生子,其母是被岭南王劫掠过来的,因不堪受辱,在诞下他后吞金自杀。
谢明珏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逗弄了会儿,见那与年幼的自己相仿的眉眼冲着自己笑,也忍不住展颜,心道:又是一笔风流债,岭南王黄泉路上想必也热闹。
不过数日,来自汴京的礼官带着圣旨与赏赐赶到东阳。君卿在瞧见那赏赐时吓了一跳——那是一条染血的白绫。
谢明珏却明白慕容澜究竟是何意思。
那是岭南王府横在他面前的最后两道障碍之一,那是谢明奕的命。
“这白绫给王妃送去吧,告诉她,谢明奕在等她,她会明白的。”
昭和十四年五月初九,岭南王薨;同月廿三,世子谢明珏袭爵。
第四十五章 沧澜
滁州以南的各个郡县在谢明珏袭爵之后,纷纷投靠新任岭南王。其中有一部分是国师培养的势力,还有一部分则是了解到国师对谢明珏慕容澜二人卜辞后做出的决定。
毕竟国师活了这么久,预言也不曾出现过疏漏,与其相信极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国家,不如依旧选择相信国师的判断。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段卜辞是慕容澜自己命人散布出去的。
本来二人就此各占据半壁江山,隔着秦岭黄河遥遥相望,但这一诡异的平衡还是被打破。
昭和十五年冬,景帝慕容澜对其胞弟——靖王慕容溯痛下杀手。
百姓诸臣全都群情激奋,不再去纠结南衡的身份,就慕容澜明目张胆地要置自己胞弟于死地一事,没有人能理解忍受。
一个连臣子也不放过、胞弟都容不下的暴君,数卷沉重负累的严刑峻法,终于激起了民愤。
谢明珏将各个郡县送来的密信看完,往桌上一摊,询问其余人的看法。书房中坐着的俨然还有君卿、宋霄,以及将慕容澜推至风尖浪口的南衡。
南衡摇了摇头,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他皇兄对他产生的两次杀心,都不过是想将自己从这乱世中摘除出去。
君卿犹豫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最后还是提议谢明珏起兵造反。
一切终究还是要遵从历史的轨迹。
昭和十六年春,岭南王谢明珏承众所愿,起兵讨伐暴君,一呼百应。
这次造反可以说是史上最顺利的造反了,无数城门直接打开,守将不战而降,百姓夹道欢迎。
岭南军损失几乎不计,势如破竹,直取汴梁。
谢明珏望着汴京熟悉的景色,一时间心中难免涌出一股酸涩感。
时别三年,他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以质子的身份,而是以外姓藩王、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这个承载他太多不堪过往的地方。
城门蓦地自内打开了,汴京的街道不复昔日的热闹,家家户闭门掩窗。
只有两个人静静地站在空旷的长街尽头,站在大敞的城门下,是元斐与骆辞。
元斐微微欠身:“王爷,陛下在大殿里等着您。”
待到精兵悉数进城,元斐才握住自己妻子的手:“阿辞,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骆辞柳眉微蹙,睨了他一眼:“开城门投敌这种事,不应当你来。”她顿了顿,反扣住那只手,冲他展颜一笑,“既如此,祁润,我不会任由你一人背负骂名。”
无论是外姓藩王龙袍加身,还是昔日娈宠兵变造反,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会成为和平年代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了禁军的阻拦,岭南王的铁骑很快踏过一道道宫门。天枢跪在大殿之下,怀里抱着小太子:“陛下,您……”
“不必多言,这是朕同他之间的事,带着太子去滁州,岭南王仁慈,即位之后不会为难他们的。”慕容澜并没有像往日那般龙袍冕旒悉数加身,而是穿的为谢明珏加冠的那套。
天枢咬咬牙,领命离去。
“你们都留在这里吧。”谢明珏望着未央殿的大门,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君卿南衡并未多加阻拦,倒是各个副将都纷纷劝道:“您一人进去太危险了。”
谢明珏抽出佩剑,淡淡一笑:“能人志士多的是,本王要是死了,自然有人会取代。这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决断,你们不必再劝。”说罢,抬手推开了殿门。
殿门打开又关上,慕容澜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青年逆着未央殿的长明灯,提着剑朝自己走来。
谢明珏望着坐在王座上朝着自己笑的帝王,眼前的一幕幕都与当年重合。
——慕容澜当年就在这里,第一次吻了自己。
——他就是穿的这身,为自己加的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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