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见秦蔚兰,莫文远不过觉得此女郎略有肉感, 却还是白净可爱, 但今日看了瘦身成功后仙子一般的人物,他却在心中咋舌道:她原先究竟是吃得多胖啊!
一两斤的区别只有本人看得出来,但上升至十斤二十斤, 就谁都看得出来了。
哎,秦家女郎是有大毅力者。
秦蔚兰招呼道:“莫大郎,可有甚好吃的。”她雄赳赳气昂昂, 身材如此想吃甚都无事。
莫文远道:“巧了,我刚跟魏郎提鱼回来, 都是极新鲜的,给女郎做个全鱼宴可好?”
秦蔚兰面露难色:“鱼?”她还真不想吃鱼。
“这段时日我吃果蔬吃多了,又不曾碰油, 只想吃些油味重的。”她一五一十道,“红烧肉、东坡肉、猪蹄膀、炙羊更和我心意。”
莫文远:“……”
你若这般吃,很快就胖了。
……
秦蔚兰乃女郎,同她阿兄在包间吃饭,她想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便是秦蔚山也被吓到了,最后零零总总点了一桌,中心大菜则是炙鱼。
鱼是青鱼,个头很大,以现代的换算单位,莫约有五公斤重,盛放鱼的铁盘被做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边沿凸起,可锁住汤水,红彤彤的汤水中不仅有鱼的卤汁,还有豆芽菘菜鸭血午餐肉等物。
炙烤前,巨无霸个头的青鱼被以高超的技巧劈成两半,除了中心一根大骨,小刺内脏皆被剔除干净,后又以油网将它劈头盖脸地罩住,前后两面紧紧贴合在一起。
炙烤的过程中,青鱼被翻面了,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的鱼皮都带焦意。
莫文远出手,食客就没有不满意的,此菜真要说不过是新瓶装旧酒,在炙鱼的基础上加以改进,然而恰到好处的焦意,布满青鱼表面又渗透入肉肌理表层的猪油,还有红荤汤中浸泡的蔬菜肉片,完美符合了沙拉精的要求。
她想好好感受一下肉的滋味,就能感受到!
秦蔚山是大水产商人,故而他能透过这条鱼看见更多更深远之物,不复以往的嬉闹,他的眼神十分锐利,鱼的长度宽度,鱼皮的弹性,肉的紧实程度,一双肉眼,一幅可在鱼身上戳动的筷子,便可判断出。
“五公斤的青鱼,可有两冬龄?”莫文远与魏文恰好走进屋子,前者道,“并未到两冬龄。”莫约还差大半年。
秦蔚山笃定道:“这鱼,定然不是从江水中捕捞上来的。”他道,“然江南一带的商贾,怕无几家有此力量,便是我家,都很吃力。”唐代的鱼比现代的还要小一点,再加上时间等各种因素,寻常鱼莫约两到三斤,更不用说他前些日子才听捕鱼人言,今年的青鱼长得不好。
魏文知道鱼的出处,却没说话,只等莫文远开口。
莫文远道:“此鱼皆是我挖的塘中捞出来的。”
池塘养鱼?秦蔚山的眼睛睁大,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不是专业渔民,但渔业的理论知识却不比渔民少,从商周时代就有人养鱼,但几千年下来,养鱼的技术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发展,还很粗糙。再加上南地北地差别颇多,南方河道多,不缺鱼,一般情况下只有北方人才会挖池塘养鱼,产量也不过自给自足。
“池塘养出的鱼比江中的鱼好?”
“也不见得,我养池鱼之法与寻常人不大相同。”他身后挠挠自己的脸颊道,“并非是甚大事,秦郎可要来看?”
秦蔚山睁大眼睛道:“来看?不大好吧。”他心道莫文远的养殖方式应该另有一番玄机,直接大剌剌地邀请他去看,是对他太过信任,还是……
莫文远道:“并非是甚不可为人所知之事,我本就是先试着养养,眼下效果拔群,不日便欲献给圣上。”他道,“以此方法,便是河流不多的北方等地也是可养殖鱼的,而江南一带,想来受益更多。”
言及献给圣上,秦蔚山就知他的养殖之法绝不是小打小闹,他想想,实在是好奇得紧,又欲从中学习一二,便对莫文远道:“大郎若是无甚妨碍,便带我去看看吧。”
“吃好后去看便是,如今夜色已比冬日来得迟,一个半时辰刚好可打来回。”
秦蔚兰是不跟他们同去的,吃饱后餮足地躺在椅子上,言让婢女于自己同归便可,阿兄只管与莫大郎去。
莫文远看见这位践行减肥制度,连续吃草很多天的娘子,提点道:“女郎若想保此体型,饭前喝几盅茶水便可。”既剐油,还能在吃之前用没有能量的水撑大胃部,乃是一举两得的减肥方法。
秦蔚兰听后连连称是合,将莫文远的话当作圣旨接了。
……
经营了一年多后,莫文远的鱼塘早就不是开始的样子,除了位于中心生生机勃勃的大湖外,他还与大黑羊齐心协力,将周边收拾干净,种了许多桑树,又挖了好几个小鱼塘。
只要是学过初中地理的,向来都听说过桑基鱼塘的名称。桑基鱼塘,是我国珠三角地区,为充分利用土地而创造的一种挖深鱼塘,垫高基田,塘基植桑,塘内养鱼的高效农业方法,可以将养蚕与养鱼合二为一。
下车时,秦蔚山的眼球几欲脱框而出,在他的印象中,莫文远的池塘就应该是沉默尔风雅的,比“半亩方塘一鉴开”大不少,但望过去应该是平坦的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鱼打破湖面的平静,跃动而出。
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映入他眼帘的池塘很大,纵使鱼的密度高,也不担心它们是否会吃不饱,也不不担心它们没有安逸的环境进行休息。
在池塘周围,种满了桑树,桑树将池塘围得密不透风,宛若天然屏障。桑树后又是鱼塘,和最开始挖得大鱼池子不同,面积略小一些,这是莫文远在搞出桑基鱼塘后新挖的,相似的池塘还有十几二十个。
桑树与池塘纵横交错,如同在棋盘上星罗密布的棋子,若能有俯视这田地,便能看见翠绿与浅色的池塘相叠交。
秦蔚山结结巴巴,不知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还是因为无法理解莫文远的行为,他道:“为何在池塘周围种植桑树?”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种桑、饲蚕、丝织的活动,一开始是对野蚕进行采集利用,魏晋南北朝以来,农人们在蚕的选种、制种技术有很大进步,甚至找到了能够控制家蚕分化时间的方法。到了唐代,此法进一步发展,江南地带有相当多的人以养蚕缂丝为生。
故而秦蔚山能够认出,这里的树都是桑树。
莫文远笑道:“我家虽是以做吃食起家,其他营生却也不是不做的,就譬如养蚕,就雇佣了不少熟手来做,等到编织成丝,也能卖好价钱。”
秦蔚山:不,我不是这意思……
我比较想知道为何要在池塘边上种桑树……
莫文远也不逗他,促狭一笑后给出了正经的解释:“我读古书,书上有言,蚕沙可养鱼。”所谓的蚕沙就是蚕的粪便,是塘鱼很好的饲料,除此之外蚕茧缫、蚕蛹、缫丝废水也都是养鱼的好材料,而鱼塘中的淤泥,则是上好的肥料,可以此肥桑树。
他认真细致而又全面地解释了养桑与养鱼的关系,正是因为这些缘故,他才能在没有细心妥帖照料鱼的前提下得到这么多优秀的食材。
秦蔚山更加惊讶了,如果说他原来就在大眼瞪小眼,那么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到了滑稽的地步,脸上写满了问号,仿佛在对莫文远说:你怎么能告诉我?你怎么能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没有防人之心吗?
莫文远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自认是个笑点挺高的人,奈何朋友的表情实在是颜艺到了极致,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黑羊的想法却和莫文远迥异,他用不善的眼神盯着秦蔚山看,还发出咩咩咩咩咩的威胁声,但他的威胁声音太温柔了,当事人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大黑羊:你什么眼神!再看!再看我就要把你吃掉了!
非常旺仔牛奶式的威胁。
“别那样看我,我当然知道这理应算是机密。”莫文远伸手挠挠自己的脸,“但我先前可说了,此法是欲献给圣上的,既如此迟早会在农人中普及,先告诉你并非大不了的事。”他又道,“不如说你若告诉了他人,我反而会更高兴些。”
秦蔚山听了莫文远的话,愈发无奈,他忍不住伸手揩了把脸,欲让自己清醒些,嗫嚅半天后道:“莫大郎,你可真乃神仙人物。”
怕也只有神农氏一般的人物,才会教导百姓并且不求回报吧?
……
李袭誉接到了莫文远的书信。
他长史的官位坐得分外稳当,近几年淮扬一带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无甚大事。如此平安祥和,他在收到莫文远书信时,将其反复看了几十遍有余,又严加对待,就不难理解了。
李袭誉略作沉吟,就直接去找了莫文远,看他提出的新农业模式,见肥厚的桑叶,鱼塘中个头大的鱼,他长叹一口气。
此叹息并非是不满,而是充满了敬重,他严肃道:“此法我定会禀明圣人。”
“如此,就多谢李长史了。”
因桑基鱼塘的原理、如何运作,还有成果等事,莫文远都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甚至还配上了讲解图画,李袭誉的工作就十分轻省,只要附信一封,表示莫文远所言是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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