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暑最没好心眼,回头出门就告诉白尹,随便送文衷衷一个小玩意儿就好。当时他一边嚼着从文多星哪里顺来的芝麻核桃小馒头,一边嘟嘟囔囔:“哎……这女孩子啊,只要是心爱的男孩子给的东西,就是块烧饼,也会欢天喜地的当宝贝供起来的!”
白尹一脸正经的表示那是定情信物!自己要是送了肯定要对人负责!没准还要娶人家,不能骗人。白小暑含着馒头的嘴一咧,笑了,排着胸脯说,有他在,就算文衷衷真要拿这事嫁他,大不了当师傅的厚脸皮给退了就是。于是白尹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回头那皇上给自己的工钱,从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给文衷衷挑了一只特别贵的象牙珊瑚十八子手钏。
手钏通体浅绿,末尾结的是讨人喜欢的藻井结。加上掌柜觉得白尹看不见,追个姑娘怪可怜的,就又贴心配了一条黄色丝绦,于是那手钏就更加讨人喜欢了。
其实手钏这东西,白尹本人是随便挑的,没想那么多,但是巧了文衷衷小时候有个小名叫珠珠。而手钏有另一个名字叫念珠。
念珠,念珠,思念珠珠。这就有点暧昧不清了。
结果文衷衷果然欢喜的不得了,便催了她哥快给白尹画。文多星这才满意地亲自净身、净手、净面,瓜果贡品摆上,毛笔、朱砂、黄纸通通排开。面朝西方,郑重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这才给闻人司仔细写了张护身用的符,又用五彩绳给穿好。
并且还告诉白尹,这护身符里有他的一份特殊印记,除了挡鬼,便是以后遇见魔教的人,或者西凉的人,见到了也会卖他个面子。
第十章 孙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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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尹这才如释重负,带着护身符,琢磨好下午申时去宫里找闻人司。然而闻人司和闻人夏不知因为什么事,没能回来,宫人传话说是给留下罚抄功课了。
北冥皇家的皇子,要说也是很辛苦的。全年只放五天假不说,每天早上五更起床跟着内师傅和总师傅念书,下午申时左右才下课。下课休息一会子还要跟着像白尹一样的外师傅学习武艺。要是摊上像抄书那样的事儿,那就连中间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谓今日事,今日毕。完不成一天的任务,连晚饭也不许吃。于是白尹只好跑去上书房找闻人司。
闻人司彼时正和闻人夏并排坐在一起,在上书房里抄一本《尔雅》。闻人夏依旧穿着他那件正儿八经的綦色卷云纹短褂,里面配他的朱红色缎子行衣,星眸剑眉,端得少年明朗。那边闻人司穿着骚包,外面一件天蓝色的丝绸大氅,里面搭件浅紫色的缎子行衣,一只手托着腮,一双桃花眼转呀转呀转的。
白尹一脚踏进上书房,两个人都是面面相觑。白尹伸出一只手,对着闻人司,说话有点闷闷地:“呐……闻人司……”
闻人司瞅着那折成三角的黄符许久,迟疑下,桃花眼儿提溜提溜转了两下,然后坚定摇头道:“我不要。”
他鬼心眼多着哪,才不接呢!万一白尹没安好心给他求了道招鬼符,那他不就冤大了!闻人夏愣了下,他倒是个大胆的,却也不怕,又见白尹脸上一阵抽搐,怪尴尬的,于是笑着打圆场,随口问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行么?”
闻人夏从白尹手上接过了那只符,看清楚了那小玩意儿,脸上依旧诧异:“师傅你……这是什么东西?”
白尹轻咳一声,强装镇定道:“嗯……护身符……,还给闻人司的。”
“什么?”闻人夏继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同样震惊的闻人司,小心求证道,“给……小皇叔?”
白尹面色是相当的严肃,一本正经地坚持解释:“上次我把他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弄坏了就……”
话音未落,哪里闻人司已经忍不住地噗的一声,一头扎在了桌子上,接着就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出声来了,而且边笑边把敲得震天响!
“哈哈哈……死瞎子,笨瞎子,中计了!你是不是傻!那护身符要是我娘留给我的,我能随便戴身上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然后闻人夏也忍不住笑了。
那一刻,白尹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简直黑过那块眼睛上的黑纱。手上的青筋气地都爆起了,忍着哆嗦,咬着牙一字一顿强调道:
“不许笑!”
闻人司直笑的要肝肠寸断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里听的到白尹的话,在哪里边打滚边叫嚷着,几乎恨不能拿脑袋撞地:“阿夏……哎呦,阿夏不行了!我肚子疼,哈哈哈。你看他认真的样子……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
白尹:“……”
再然后,白尹就记得自己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至于再然后,上书房里传出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尖叫声:“完了完了完了!阿夏。你师傅又要打人了……啧啧啧……啊……我去又打脸……我先撤了……哎呦……别追,白大爷……白大爷我错了……”
那时年少,有的事情已经记的模糊了,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是被闻人司这贼小子糊弄了好多次,往往要冷静下来才发现其中的漏洞。那护身符,其实真的不可能是闻人司的娘亲给的。
毕竟闻人司他娘刚生下他,就被折磨死了,别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念想的机会,只怕那女人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不清不楚。只是那女人死也就死了,左不过可以投胎转世忘了这段惨事,而闻人司就不同了,他不光要承担着没见过自己娘亲,连份念想都没有的苦楚。甚至还要承担身为一个孽种,活在这世间,被人耻笑的痛苦。
他名叫闻人司。《古语》中讲过一句话:“司者,主也。”
他记得他曾说,那是冷宫里的疯女人给他起的,她们疯了,自然起了些疯狂的名字,她们做梦想让闻人司登基,成为率领天下臣民的主子。
但是,如今看来,终不过是一段笑谈罢了。只剩如今的白尹,孤单而又凄凉地瞧着那躺在床上,包扎完伤口的燕宛。慢慢忘记时间。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威灵仙、陈皮、当归和川牛膝的味道。提醒了白尹,有人在他的身后出现。
白尹回过了自己的头,看向孙坚。紫禁城的大雪,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停止。此刻紫禁城的色调,不同于风雪初霁的半夜时的暗淡灰蒙。整个北冥的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湛蓝色的阴郁中。那悲哀冷清的颜色似乎恰同昨日的新丧相契合。整个环境,轻轻嗅嗅中。都是一种让人窒息的阴冷。
孙坚就那样披着自己的那件绣了鹤鹿同春纹样的披风,隐匿在回廊的阴影中,仿佛一只自地狱而来的幽灵。白尹看着那瘦长的身影慢慢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等到对方走的近了,白尹无意间瞄了瞄孙坚的披风,发现到一个细节:
那个披风,系地很结实,脖子前的带子是在前面打个交叉,仔细绑到背后去的。
孙坚来到白尹的面前,慢慢放缓脚步,摘下了扣在自己头上的绒帽,隔着暗蓝的幽光。出现在白尹面前的,是一张线条刚硬如刀刻的脸庞。来者生得一对联芳双贵俊英豪的短促秀眉,配一双富贵非小可的藏神龙眼。端详看来,伏犀鼻骨肉均匀,两字口两头抿紧。若不是孙坚这人习惯性棺材面瘫脸,一说话就喜欢挑眉,张口满嘴的冷气。只瞧那气质,落在旁人眼中,果然是个“天生富贵,才辅明皇。当着紫衣,盛名堂皇”的杰出人儿!
孙坚手里提溜着几包药,边盯着白尹那张脸,向白尹那里靠近,边略带客气地张口问道:”白大人怎生到了这里等……”
说到这里时,孙坚人恰好走到了燕宛的病房前。他下意识地偏头向病房里瞧了一眼,恰好瞧见燕宛露在纱布外面的半张脸。那张脸的右半边是刚给人缠满了纱布,左半边的那张脸,露在外面,苍白地怪厉害。
一副失血过多到不行的样子。看到这情形的孙坚脚步微微停了下来。似乎也对于燕宛此刻受到的痛苦略感吃惊。
但是他旋即收起了自己瞬间迸发出来的同情,立刻将自己的头扭回了过来,继续看向白尹。然而一抬眼,却又极尴尬地看到了浑身沾着血的白尹,直勾勾看着他偷觑燕宛的行为。
孙坚略感狼狈。只得扭头再次瞥了病房里的燕宛一眼,顺嘴一句“皇上,又拿他出气?“
白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对方的猜测:“小皇子今日洗三宴上因为受了惊吓而夭折,皇上震怒,非觉得是有人设计,恰好他走的时间又巧,自然就被殃及。”
孙坚面色依旧清寒,点头道:“小皇子的事我听说了。“
白尹嘴角似乎不经意地浮现出一抹苦笑来,接口道:“其实,也难怪皇上生疑,毕竟原先给淑妃保胎的太医,一直交代淑妃母子无恙。”
孙坚眉头习惯性地挑了一下,明显对这句话不是很感兴趣。所谓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寂寂深宫,不缺心机女子,仔细想想就是,自古嫔妃为搏皇恩,亲手屠戮自己孩子的人都多不胜数,虚报安康,又算的了什么。却是苦了那死去的御医和白白受了一顿折腾的燕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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