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在将军府里候了半夜,就等着刺杀将军。这是他接下崔秉笔的任务之后的当天晚上,锦衣之前接的是丞相的任务,所以对将军府甚是熟悉,哪里可以隐蔽哪里易守难攻他比自己的手掌还清楚。
若不是那幅春风上国图,锦衣并不屑于这么着急地就去做任务。但毕竟拿了人家那么多钱财,办事效率高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出师不利,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今夜一直没见着将军人影,徒劳而归。
眼看就要黎明了,锦衣夜行,不喜欢白天杀人,遂他略有些不耐烦,拂去身上的雨水和草叶,穿过将军府的墙壁准备离开。
锦衣左右看看,夜晚还没有完全散去,巷子里静得看不见个鬼影,他松口气,按着腰间的长剑要转过垣墙。却听闻一阵急促的马蹄,紧接着一匹黑色骏马停在了将军府门前。锦衣一惊,忙侧身靠回去,贴在墙上听动静。
将军在城外狂奔了一夜,浑身湿透,但他却觉得轻松起来。悲伤如决堤的黄河水,来势汹汹却很快就消散下去,万籁俱寂,自然的宏大和苍凉扑面而来,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走上台阶,却见门前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丞相等了大半夜,酒劲还没过去,又受了冻,头疼得要命,最后竟昏沉着睡了过去。
将军正想走过去看看,却闻到老大一股酒香味,是泸州老窖的味道。这不就是晏翎么,将军想,他在我门前坐着干什么?捅我一刀现在又想来求我原谅?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这是把他翁渭侨当什么了?以为装个可怜,假巴意思来找找他,就万事大吉了?将军再美,说话再温柔,可终究还是世家之后,又是从战场上走下的人啊。
罢了,生命本该轻盈,没什么放不下的。既然他早与佳人同心连理,自己又何必情衷错付,从此便作陌路相识,余生不悲不喜。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将军扭过头,不再过多停留,推开府门走了进去。
锦衣在墙后瞧见了这一幕,依稀觉得角落里那人有点眼熟。见将军进门去了,也就从墙后走出来,三两步跳上台阶,好奇地去看了看那人,当即吓了一跳。
天色暗,丞相一张脸白的像宣纸,垂着脑袋睡着了。睡梦中他不停地收拢身子,蜷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件衣服,露出的一角上绣着花底黄鹂。
锦衣撇了撇嘴,这么大一股酒味,该是喝了多少酒。难怪糊里糊涂跑出来在雨里跑了一整夜,又糊里糊涂在将军府门前睡着了。
他本想趁着黎明还没来再进府一趟碰碰运气,可现在他没这个心思了。锦衣架起丞相,把他带到一家客栈里,把人放在榻上后,就下楼去付了银子,吩咐了几句,戴上斗笠走了。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丞相大人都亲自来找过您了,可把老奴给吓得啊......”老管家跟在将军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昨晚的事,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将军听他说完,推开门走进去,见地上那件被他狠狠踩过的衣服不见了,笑了笑,说:“我知道。不过你也别太信他,在他眼里,我可能还不如一件衣服重要。”
老管家愣了一下,忙为丞相辩解:“将军怎么能这么说呢?晏大人昨晚来的时候伞也没打,身上全湿透了,估摸着是一路跑过来的。一来就问您去哪了,还抱着您那件衣服哭,老奴瞧着,可真是造孽啊......”
☆、彷徨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相信我这章真的没有虐了好吧
老管家岁数大了,喜欢叹气,看不得伤心事。将军听了他的话,手指猛地紧了紧,但很快又松开了。他扶着老管家的肩膀,劝他:“不要说了,我心里明镜似的呢。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少为这些事操心了,伤身子。”
送走何老之后,将军看看身上的衣裳,打开衣柜寻思着要换一件。他脱下衣服搭在屏风上,将军的身段很漂亮,腰线紧实,肌肉分明。回头翻翻箱子,却一眼看到了那件绯红的衣裳。
他突然想起丞相也有一件,他们买的同一批布料,丞相那件绣着孔雀牡丹,湛蓝似湖泊。那还是他们认识没几天后发生的事情,丞相还带他去泛舟,给他剥了一盘荔枝,汁水很是甜蜜。
把一切都放下之后心里突然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让人忍不住想哭。将军恼火地盖上箱子,撑着一旁的香料桌子叹了一口气。他打开香炉瞧了瞧,里头卧着一块没烧完的檀香,他把利落地把檀香取出来扔进了水池里。
丞相做了一个梦,梦中大雪纷飞,金戈铁马。他像一缕孤魂在交坠的箭矢中游荡,马蹄声轰隆如雷霆,弄得人恍恍惚惚,他好像是要找什么人,但他忘记了自己要找谁。
忽地乱军之中出现一个身影,好像是将军。丞相走过去,看到他用猩红的梅花氅裹着怀中的一个人,跪在地上哭泣。周围的马蹄声消减下去,大雪让他转瞬间就白了头。
丞相有些动容,想必这死去的人一定是某位不幸的将士。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将军的头,但目光落在梅花氅中露出来的一张脸上,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脸!
丞相骇然,他从骨子里恐惧死亡,他退后了两步,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是万丈深渊。
蓦地一只手在身后出现,一掌把他推下了悬崖。身子霎时像一支断箭一样坠落下去,丞相想喊什么,但一直喊不出声。极速下落的时候他看到将军站在崖壁上,丞相努力地朝他伸出手,但眨眼间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梦中回荡着绝望的呐喊,贯穿整个深渊,激起一片黑色的回声。
丞相猛地睁开眼睛,汗水如注,头痛得像是要从中间裂开。冷汗浸湿了衣裳,两颊正烧得发烫,他喊了一声将军的名字,但并没有人回答他。
梦中的大雪纷飞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擦去额上的汗水,看到眼前的竹木帘帐,外头没有天光,房间里还有些昏暗。
他坐起身,揉揉灼痛的眉心,回想起昨夜里的事情。昨夜他在雨中跑了一宿,最后坐在将军府的门前等翁渭侨回来,睡着之后再一醒来时,人已经在这里了。
怀中还抱着自己那件圆领长衣,他小心地闻了闻,飘起一阵淡淡的檀香味,悠远难详。他有些恍惚,耳畔这么宁静,仿佛昨夜的事情已经远到上辈子去了。
舀了一盆冷水洗漱过后,好歹把烧意压下去一点,他匆匆下楼去。楼下的正堂里有几个小厮在打扫,这时候时间还早,天刚亮,还没到来客人的时候,外面的街市飘来黄糖发糕的甜香。
“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丞相问正在柜台前打算盘的胖掌柜。
噼噼啪啪打算盘的声音戛然而止,胖掌柜掌掌灯,眯起眼睛盯着丞相瞧了一会儿,才恍然道:“是一位公子......“
“是不是跟我差不多高,二十五岁上下,长得眉宇堂堂,说话带点济南的腔调?”丞相连忙询问,他上下比划着,想从掌柜的眼睛里看出一点认可来。
然而掌柜慢悠悠地摇摇头,说:“那位公子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黑纱斗笠,看不见脸,不过他腰上有一把剑,看样子应该是个江湖人。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那一位?“
丞相的希望一下子落空,他忽觉有些伤感,尽管早在预料之中。将军不会戴黑纱斗笠,将军用刀不用剑,掌柜说的这个人,准是锦衣没错了。
不过锦衣怎么会发现他在将军府门前的?丞相有些奇怪。
没等丞相细想下去,客栈的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步履匆匆地,上来就朝着丞相行礼:“老爷,小的来迟了,这就来接您回府去。”
“哦,对了,”掌柜招招手,说,“那位公子还说,今早会有人来接您回去的,他已经把银子付清了。这位公爷,您这就可以回家去了。”
丞相听他说完,忽然想,回家去?哪里是家?丞相府?还是泸州晏氏的厅堂?
他朝掌柜做个揖,谢过之后便随花匠出去了。胖掌柜笑起来和气,见人走远了,才疑惑地嘀咕:“这人瞅着非富即贵,怎的被淋成那样给人背进来?嗳,准是上花楼被夫人抓着了,罚在院里跪了一晚上咧!”
自言自语罢,掌柜也就继续拨弄起他的算盘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丞相站在街边问花匠,转角处一间糕点铺子正在蒸发糕。
花匠说:“我昨晚等了您一宿,本想去找您的,顾虑着虞景明那边就没敢出去。今儿早上站在门前望着的时候,不知哪儿飞来一只镖,就钉在门柱子上,上面写着叫我来这儿接您。”
丞相自然是心下了然,他抿抿唇,掖着袖子没有言语。
花匠仔细看看丞相的脸色,见他面色苍白,眉骨下阴影浓重,眼眶都还是红的,一夜之间竟像是瘦了不少。花匠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的丞相,威风八面,眼梢带着一万种风情。
“相爷,您昨夜去哪了?”
丞相看看街道的两头,皱着眉头咬嘴唇,半晌才淡淡道:“将军府。”
“将军跟您说了什么?”花匠问得小心翼翼,丞相今天脾气不对,要知道晏翎这种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寻常人伤不到他一根毫毛,唯独翁将军除外。济南翁氏的公子,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能把丞相憔悴成这样,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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