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沉水听见李洛苏的话立马冷静了下来,但手心里握着的那枚扳指却硌的他生疼,提醒着他的来意。
他看向李洛苏的右手,发现拇指上确实少了一样常戴的东西。
“将军,朕在问你话呢?”
荼沉水收敛心神,拱手向他行礼,道:“陛下,臣此次赶回京城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荆国屯兵边境的原因臣已带人查明,他们之所以会出兵,是因为收到了假消息,说我国要派兵攻打他们,但因为不知我国的兵力到底如何,便在鸿雁关外三十里处停下不动了,臣探得此消息后发觉事关重大,便亲自回来向陛下禀报。”
“这……倒确实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但也用不着将军亲自回来啊,八百里加急密报还是够用的嘛。”
“因为还不知是他国或是国内的有心人散播的假消息,臣怕有内奸通风报信,便亲自回来了……总之,是臣唐突了,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他便跪下来请罪,李洛苏见状赶紧伸手扶起了他。
“不管怎样,将军都是在为国为朕着想,何罪之有呢?再说,朕既已让你全权处理边境战事,那凡事凭你自己判断就好,想必就算你回来了,边关的事情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是。”
李洛苏点点头,道:“那就好,既然如此,只要查清是谁散布的消息便好了,朕会派人去调查的,将军你脸色这么差,连夜回京一定辛苦了,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臣告退。”
荼沉水走后,李洛苏心中越发感到奇怪,便派了人去查探这件事情。
***
端木药在这山中一个隐蔽的洞穴里已经待了三天了。
他解开腹部的绷带,用在洞口附近采摘的草药换了新的来敷,看着终于止血开始慢慢愈合的伤口,他想起了三天前在药庐里受到袭击的那个晚上。
明明已经与朝廷毫无瓜葛了,但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他一想到对方誓要斩草除根的攻击,不禁担心起在京中赋闲的梅时凉和陶悠然来,希望他们不会有事。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的思绪被拉扯的有些纷乱,这时从洞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你果然还在这里。”
屈长兰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他的那只黑猫,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你现在觉得如何了?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还有药材和新的纱布,下次来再给你带一些换洗衣服。”
“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这么麻烦,小心带的东西太多被那些人盯上。”
他看着屈长兰把猫放在地上,便向它轻轻招了招手:“小黑过来,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黑猫走过去舔舔他的手,然后趴在他的腿上,揣起爪子眯上眼睛开始轻声呼噜起来。
端木药抚摸着它,心情好了很多,脸色也比之前好看了一些。
屈长兰把食盒放下,为他摆好碗筷:“余容,先吃饭吧,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更别提还饿着肚子,要不是前天早上小黑来找我,咬着我的衣角拼了命地扯我去药庐,我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被攻击的那天夜里,端木药就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甩掉了那些杀手,逃进了小时候经常来采药的这座山里,找到了这个以前跟端木松风躲雨时偶然发现的山洞。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屈长兰就找到了他,原来都是小黑的功劳。
“十年前就被你救了一命,没想到十年后又被你救了。”
“喵。”
端木药看着他,问道:“山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屈长兰道:“知道你出事之后,我就告诉了安太守,毕竟以前端木师傅也算是救过他的命,他也很气愤,已经派兵去搜查了,但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药庐那边你放心,乡亲们知道你出事之后就自发地找人轮流看守修复去了,也没有可疑的人再出现在那里过。”
“那就好……不过即使这样你也要注意安全。”
“我没事的,想来他们应该还不会对我这个还有官职在身的人下手,不然牵扯的就麻烦了。”
“对方到底在想什么还不清楚,我大概只是顺带被解决的东西,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也许是还在京城赋闲的轻寒和延年。”
看他皱着眉头,屈长兰安慰道:“不会的,京城那边我还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而且我已经去信给他们,让他们小心了……总之,你先吃饭吧,不然要凉了。”
“嗯。”
端木药一边吃饭,一边想起了李洛苏,想起了两人这十年间相处的时光,轻轻揉了揉额角。
希望小家伙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荼沉水从宫里回到家,就直接进了祠堂。
“……阿霜,对不起。”
他把手伸进冰棺里,解开了夏拒霜的衣领,看见他青白的脖子上赫然有一双紫红色的手印,而右手拇指印的边缘还有一些凸起的痕迹,形状和他手里的那枚扳指一模一样。
“将军回来了,看来你已经确认了我之前说的话。”
荼沉水回头,发现粟罂还在那里。
“不知陛下突然见到你是什么反应呢?”
“……陛下的反应很正常。”
粟罂笑笑,道:“毕竟是皇帝了,当然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但你这一去,陛下肯定还是起疑了,现在大概已经派人去调查你擅自回京的事了。”
“粟罂,这件事本应该与你无关,但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荼沉水知道这个原来的兵部尚书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哪怕这人现在有什么图谋,他也不愿再去费心思考了,夏拒霜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即使这件事疑点重重,他也总在心里反复回想着若是自己没有答应李洛苏去出征就好了,或者若是自己能早些下定决心,也许他现在就还能与他在秘香阁里共度良宵。
“二十二年前,镇守薛国边境的一支带有酴醾花标志的精锐部队在一夜之间忽然神秘消失了,之后薛国的防线一溃千里,而那一战后,荣国国内突然出现了一位战功煊赫的荼姓将军,仿佛天降战神,极得先帝的赏识,但我听说那支精锐部队的将领也姓荼,您说这是不是巧合呢?”
“……你到底从哪儿得来的这些消息?”
荼沉水的声音冷的像是塞外能使滴水成冰的寒风,但他的心中却又烧着一片盛大的烈火。
“将军可还记得今年的观莲节宫宴吗?那突然出现的刺客就是这支部队的后裔,而在此之前,兵部就已经抓到过在国内活动的薛国余孽细作,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耳朵后面的头发里刺了酴醾花的标志。”
原来,原来父亲手下的那支精锐一直都在……
荼沉水想起了当年荼风来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样子,想起了他带着那时只有几岁的自己一同行军打仗,一同庆贺胜利时的样子。
那时他曾问过荼风来,战场上这么危险为什么要带他一个小孩子一起打仗,而荼风来对他说:“就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才能使出全力去对付敌人,来保护你的安全,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战无不胜。”
但是二十二年前的那一战,他却是第一次没有随他上战场,因为他要去替父亲迎接那个被郑国皇帝送来质薛的小皇子,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国都,就传来了边境防线崩溃的消息,后来父亲消失了一段时间,当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荣国的左将军。
从此,他们一家就再也没有踏上过故国的土地。
“也许你原来是更想亲手除掉先帝然后复国的,但先帝已死,新皇还在,而且你曾经的同胞们还隐匿在这世间苟且的活着,连名字都不能有。”
粟罂的声音把他从久远的回忆里扯了回来:“我知道你想复仇的心思从未消失过,小皇帝身边那些碍事的人我都已经帮你清除掉了,接下来想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荼沉水拔出腰间的刀指着他,道:“你不怕我现在把你交出去吗?”
粟罂看着那离他心口不到半寸的锋利刀尖,笑了笑,向前微微一倾身,便抵了上去:“就算将军真的杀了我,那你也无法再保护自己的家人,和你爱的人了。”
他瞥了一眼冰棺,继续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死去,却无法保护他们也无法替他们报仇的这种感觉,相信你应该已经体会过不止一次了吧?”
童年里出现过的噩梦又再次在荼沉水的脑海里叫嚣起来,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看着眼前的人,道:“那你这么做,又是想要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看戏罢了,我想看看现在坐在御座上的这位天之骄子落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定是这世间最绝美的景色吧,您说呢?左将军。”
荼沉水沉默不语,粟罂离开了他的刀:“我会给将军时间考虑的,如果你想复国,那就今晚给我消息。”
说完,便迈出了大门。
看着粟罂离开的背影,一直待在祠堂偏室的荼木香悄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
粟罂回到府中,手下的线人早已在书房里等候。
“启禀大人,小的已经拦下了从扬州太守府寄来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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