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着彻莲的衣袖憋了半晌,很想开口要他再多留几日,却也知晓自己应当懂事些,便有些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小声道:
“……好吧,你要早点回来。”
彻莲又是一笑,抬手摸了摸他那温热的小脸,只觉得这一刻无比心安。越鸣溪眨眨眼睛,朝那苍老却温柔的掌心轻蹭了蹭,安慰般将自己的小手贴在他的手背,又再度扑向他的怀中,给予了一个温情的拥抱。
……
“回来的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彻莲轻声道。
“我会记得你。”越鸣溪抬头望着他,认真道,“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又如何会忘了你?”
彻莲心下微颤,将那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生生逼回,转而展颜拉起那双圈在自己腰间的小手,勾起他的手指道:
“待我回来后,我们便在这岫宁山麓修一座桃花庵,过那只有你我的俗世生活如何?”
越鸣溪闻言眼眸一亮,十分乖巧地应道:“好啊。”
便与他拉了勾,看着他戴起斗笠披上僧袍,手中仍攥着那串不知陪伴了多少个岁月的舍利子,踩在青青的小道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
道觉看着纯溪上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便回头朝身边的师弟使了个眼色。
道静如梦初醒,赶忙唤来身边的年轻弟子迎上来,将那不知何故哭成了泪人儿、却没有被彻莲窥见丝毫的小小迦玉法师抱起来,又去找来了小童喜爱的耍货逗他开心,好容易才将他哄得渐渐平复了情绪,只趴在道静膝头不住地抽噎。
先前这些弟子只道小童之貌的迦玉法师可爱,却不想哭起来竟也同寻常孩子一般棘手,见道觉与道静主动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个个皆是松了口气。
道静见自己的膝头已被那温热的泪水沾湿,便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何苦这么难过?”
“我怕……”
越鸣溪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彻莲消失的山间小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愈发幼嫩起来的双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蓦地一颤,捂住冰凉的脸颊苦涩道:
“我怕我等不到他回来的那日了。”
道觉与道静俱是一愣,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半晌只得又温柔地轻拍一拍他的脊背,看着他哭过之后,便满脸泪痕地躺在道静怀中呜咽着睡了过去。
道静坐在斑驳摇曳的树影下,看着枕在膝间的孩童那纯真的睡颜,再想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已是同他师兄一样,好似明白了什么,心却又被蓦地揪紧。
他已隐约猜到转世的迦玉法师是因突破了第八层,才被迫得返璞归真,成了如今的模样,却是头一回如此直白地面对他与师伯间的缠绵关系,又想起师父那怅然若失的四十年,话到嘴边,也只成了一声叹息。
末了也只是道:“师兄,你道他还能想起师伯来么?”
道觉坐到他身边来,想了想道:
“能,准能。”
终章
彻莲给自己定下的时限是三日。
鸣儿现在尚不及龆年,至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便会化为襁褓中的莲子赴往仙家之地,而他若不能在这三日间心无旁骛地将那散功丹净化十分,便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鸣儿弃他仙去。
这些日来与年幼的鸣儿相处得太过安逸,以至于他快要忘了这一即将到来的噩魇,若不是鸣儿一日日宽大起来的衣衫点醒,他根本想象不出满足于这般现状的自己会作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
因此纵然心中苦痛不舍,也只得暂且将他抛下,携着自己的药帖手稿到镇上药铺去将这丸药炼出。
三日后,他定然会带着这无毒无害的散功丹回到岫宁山,鸣儿也同样会回到他身边,所有的噩梦都会结束,他们依然是当年岫宁山中那对惹人艳羡的师徒眷侣。
他坚信自己熬得过最后这道坎。
他拿着道觉予的凭证到岫宁山外清幽的小镇,找到镇上最大的那间药铺,果然发觉空梵已为他备齐了药材,甚至还付了银钱嘱咐掌柜的接待不久后会来此处借地炼药的大师,只消他报上名来,便由药铺伙计忙地引入了药炉器具一应俱全的炼药房中。
彻莲在那药炉边站定,见那一旁的书案上还遗留着几方不知名的药帖,拿起来细细读过,方才知道师弟也曾在这不见天日的药炉房内苦思冥想过,将自己已净化出七八分的成果同建议留给了师兄。
他看着药帖上那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心中感激,更是一刻也不愿荒废,当即燃起药炉来净了手,将那晾晒好的药材与毒丸一一排开,便马不解鞍地日夜苦攻起来。
只是将原有的剧毒之物净化且保留效用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刀头舐血的江湖中总有药师毒师,毒师的寿数总会更短暂些;毕竟平日里须得与各类毒物打交道,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些进了骨血,不可谓不危险。
彻莲已有许久不曾做过这种差事,更因身边并无供他试药之人,究竟净化出了几分也不知晓得分明,总得自己先以身试药;他所修炼的功法虽多,足以供他一层层废去,可那散功的剧痛滋味却是不怎么好受,也只能咬牙生受着。
彻莲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一日也仅合眼半炷□□夫,亦来不及吃些饭食来果腹,但凡发现炼出的散功丹仍是毒素未清,便服一剂蜈蚣丸来通一通滞浊的血脉,也不管身上是否余毒未清,如此反复尝试后,只消不到两日,便终将那温和的成品炼了出来。
毕竟是为鸣儿炼解药,他也顾不得成本几何,药材亦消耗得极多,到最后也只堪堪炼出两丸而已。他服下了一丸,将那自己在三宝禅寺内修炼的心法最后一层废去,发觉果真已无半分毒素淤积,不由得喜上眉梢;抬眼见药炉房外还是天色未亮的时候,便赶忙将剩下的一丸装好,当即朝云迷雾锁的岫宁山赶去。
……
岫宁寺内。
道觉下了早课,抬眼望着笼罩在岫宁山头的浓厚阴霾,一双清眉微微蹙起,只觉得这般天气很是不详。
纯溪上人已是去了两日,却还迟迟没有归来的迹象,只留得一个虽被众多美人师父殷勤待着、却总是一脸忧愁的小童在那东南的禅房中茶饭不思,瞧着煞是惹人怜惜。
山中密林隐约传来些许呼啸的风声,却听不见半声鸟啼虫鸣,道觉停住脚步,已知是暴雨将临。正想去嘱咐浣洗房的弟子将那晾晒在外的枕被收起来,他转过身,忽然见师弟道静自东南边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师兄,迦玉法师他,他……”
道静敛起心下的惊骇之意,一口气道:“他似是又变小了。”
道觉一愣,忙与师弟一同到那迦玉法师的旧居探看,果然在一片苍翠之下看到了方从梦中醒来、小得几乎只能蹒跚立稳的幼童,正很是懵懂地拖着又宽松了许多的衣裳看着他们,抬起过于冗长的袖子揉揉眼睛,迟疑着道:
“你们是谁……?”
已入八层的夺相密法在丹田处盘桓多日,又在梦中催化了最后的真元,越鸣溪此时正是初记事的年纪,只道自己方才还窝在娘亲温软的怀抱中酣然睡着,醒来后身边却围绕了一群比丘打扮的陌生人。
他那稚嫩的脑袋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些看起来不似有恶意的僧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生来便爱以貌取人的他便也没有害怕,只道自己还在幼时的梦境中,便也大起胆来在这黑甜乡里的仙山中走走,想要寻一张熟悉的脸庞来。
见这两个美人师父沉默着站在自己面前,却是没有开腔,他又朝四处看了看,问道:
“我娘呢?”
岫宁山中云霭渐浓,不知名的凉风似是刮得又猛烈了些,越鸣溪打了个喷嚏,只觉得身上冷热交织,又不见爹娘来哄自己,先前还明朗着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道静忙褪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他的身子,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发觉已是滚烫无比。他将越鸣溪抱起来,看得出这小小的孩子已有了几分畏怯之意,便忍不住抬头道:“师兄……”
话未说完,道觉伸出手来示意他不必出声,自己则沉吟良久后,看着越鸣溪认真道:
“迦玉法师;你本是我岫宁寺中的迦玉法师,这一世名为越鸣溪,钟情之人名唤彻莲……你还记得他么?”
持续的高热已然将越鸣溪烧得有些糊涂。他年纪尚幼,许多大人的名词还听不大懂,困惑着思索了一番后,还是吃力地摇了摇头。“彻莲……”他喃喃道,“那是谁?”
道觉与道静便再度陷入沉默,皆是明白了过来。
道觉顿了顿,明眼看到越鸣溪那高热的身躯已隐约有紫气逶迤冒出,分明一副即将羽化之貌,又想起纯溪上人临行前的嘱托,终是叹息一声,心下已知晓他们应当怎么做。
“事已至此,”他平静地开口道,“师弟,且教我岫宁弟子皆去沐浴准备一番,午后便聚在大殿焚香诵经……渡他成仙。”
道静一惊,长久地望着又在怀里睡过去的小童,同他一般黯然地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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