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鸣溪对彻莲的话笃信不疑,心里也清楚大美人这般的神仙人物断不会教他们轻易占了便宜去,只是觉得好生麻烦,更气高思远要让大美人受这无妄之灾。
他没了困意,抱着彻莲嘟囔道:“说到底,这劳什子夺相密法到底有什么好,明明自诩正派却不好好练功,非来争得头破血流不可……只苦了我的大美人,还要委屈自己去收拾这些丑八怪。”
彻莲听罢一笑,垂眸道:“不过是对长生不老心驰神往罢了,莫说这些贪生怕死的凡夫俗子,你便未曾动过心么?”
越鸣溪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生不过数十载,能长生不老自然是极好的。”越鸣溪认真道,“只是于我而言,生老病死才是正道轮回,只有真真经历过了,才不枉这一世红尘逍遥。”
彻莲见他说得淡然,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道这少年倒的确是个有趣人物。明明清澈得像是春日的小溪,他却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仿佛一湾埋藏着什么秘密的深潭;可他又确乎知道这少年对自己的喜爱出于真心,便也放弃了去细想这其中奥妙。
于是静默了半晌便道:“少主如此通透豁达,堕入红尘也未免可惜,倒还不如随我带发修行,兴许日后也可攀缘觉悟,得道成佛。”
闻言,越鸣溪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抱紧他道:“不成不成,我是半颗菩提心也无,参不透般若渡不了众生;与其勉强自己皈依佛门,倒还不如做个田园隐士来得自在些。”
说着又正色道:“不过,与大美人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倒也悟出了几分真谛道理。”
“是如何?”
越鸣溪停顿了颇久,继而悄无声息地凑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人间皆虚妄,唯有你是我的无量佛,我的温柔乡。”
……
……
彻莲说不出自己在听到少年再一次赤忱告白时那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抬起手来本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却还是沉默了下来。好在越鸣溪并未要他回应,只是贴着他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洒在他颈窝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了下来,像是终于感到了倦意。
他便为这少年掖好被角,想在天亮前与他一同小睡一会儿。
……
然而他终究还是难以入睡。
在岫宁山中酣眠的那四十年,他一直在无边无涯的梦海中沉浮,不曾知晓窗外物换星移,早已物是人非。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当作寻常人真心爱慕的一天,也因此怕自己一旦合眼,明日这少年也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了。
可他又觉得这般心思实在要不得。或许越鸣溪便是他的情劫,是他报仇雪恨、真正摒除杂念后的最终考验,日后他究竟还能否成佛,成败尽在此一举。
天边露出鱼肚白之时,他披衣起身,像往常在岫宁山中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一般,照例执着那串看不出颜色的舍利子默默诵经。
一连诵了三遍,他便觉得耳根清净,方想调身入定,身形却微微一滞,摘下项上一枚血炼佛珠,出手极快地朝屋中一隅狠狠击去。
只见得一袭窈窕身影踉跄了一下,反应敏捷地扬手截住那枚击向自己命门的佛珠,执在眼前蹙眉看了看,便自那昏暗的角落里踱步而出,同时飘来一句略有幽怨的话来:
“师兄,你明知来人是我,何苦下这么重的手?若我方才没有躲过,这会儿便已是一缕黄泉孤魂了。”
彻莲燃了灯火,见空梵不慌不忙地自桌前坐下,便冷声道:“若是连这点雕虫小技都躲不过,我看你是不用继任岫宁寺住持了。”
空梵闻言略有讶异地扬起眉,细细地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师兄,半晌道:“看来师兄已经见过了师父最后一面。也好,这般我便不必再解释些什么了。”
“……”彻莲心中一沉,愈发觉得眼前的年轻和尚比四十年前还要讨人厌。
他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清楚这四十年间的来龙去脉的,偏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悠闲地待自己开口去打听。好在他并没有求问于空梵的打算,只是压低声音道:“既是无须解释,你这种时候到我房里做什么?”
空梵听罢勾起唇角,目光瞥向仍在床帘后睡得正香的少年,用那岫宁寺艳僧惯有的低柔嗓音道:“师兄莫要误会,我可不是寻你来的;只是少主白日里应允过要与我双修,哪知我去他房中寻不见踪迹,便道他是上你这儿来了。”
想起先前越鸣溪与他在屋檐上如斯亲密的模样,彻莲嗤了一声,对他的挑拨很是不以为然。“师弟,四十年未见,你那凡是我的囊中物都意欲横插一脚的毛病,可是丝毫也未曾变过。”
说着掂了掂手中舍利,不再与他多言,仍是自那松软的蒲团上盘膝而坐,只当他是空气,阖起双目便要入定。
空梵笑道:“以前毕竟少不更事,那些个与师兄争抢的荒唐过往我都在此谢罪,师兄大人有大量,这般宽恕我便是。”
见禅定中的彻莲仍是面不改色,又道:“师父归俗后我在岫宁寺中冥思四十年,自觉亦是尘心未泯,只苦于未曾有过契机;眼下见这少年与我有缘,便还请师兄且让我这一回,放我同他重归红尘。”
彻莲这才睁开双目,以一种极荒唐的眼神看着他道:“便是你意欲归俗,也非这个少年不可?”
“是也,”空梵从容道,“非他不可。”
彻莲不知空梵曾在数年前救过越鸣溪一命,只道他是今日见这少年心仪自己,便又起了争抢的念头,因而只是不屑道:“你是非他不可,然而他对我痴心一片,师弟又当如何?”
空梵听罢一顿,叹息道:“师兄这话说得却是好生薄情。既然你未曾应允他,还不许我喜欢他了不成?”
“他不会喜欢你的。”彻莲冷然起身,当即低声训斥道,“岫宁寺中数十年清修都未曾为你换得一颗菩提心,还敢在我面前提起归俗之事,净说些眷恋红尘的混账话,说出来教天下人耻笑!”
见师兄因此动嗔,空梵也并不意外,仍是笑吟吟道:“好啊,只要你现在应允了去做他的少主夫人,我便死了这条心回岫宁寺安安稳稳做住持,如何?”
……
越鸣溪朦朦胧胧地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大美人和小美人正在桌前对峙的神奇光景,双眼闭了又睁,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醒来便好。”空梵朝他媚然一瞥,忽然用那带着几分哀怨的缠绵口吻道,“……少主,你幼时可是允了要娶我做少主夫人的,现下可当真不记得了?”
眼看大美人朝自己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越鸣溪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美人恩公为何要在这晨光熹微的时刻跑来,当着彻莲的面用那控诉负心汉的语气质问他,赶忙坐起身想要做点什么,却发觉自己好像没法说出否认的话来。
天知道他七岁的时候曾对一个面貌都记不清的救命恩人许下过什么承诺,不记得是一回事,他也当真不敢保证喜好美色的自己一定没说过那种昏话。
见还有些惺忪的少年扶着额角,似是陷入了沉思,彻莲眸色一沉,心头忽然升起了些微妙的情绪。“瞧见了吗,师兄,有约在先的可是少主与我。”空梵将彻莲的神色看得分明,火上浇油道,“若师兄并无异议,此番回去岫宁寺后,我便归……”
话音未落,只听得衣摆摩擦的簌簌声响起,待越鸣溪抬起头时,那两人竟就这么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客房里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越鸣溪更加傻眼了。
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祸起
他不知自己几时成了祸水蓝颜,见大美人出手极其狠戾,分明是一副动了真格的模样,本能地想要上前去劝架,却又深知自己这点浅薄的修为怕是架不住几招;踌躇间,两个僧人已是破窗而出,在那沧海居曲径通幽的内院愈发激烈地打斗起来。
越鸣溪赶紧追出去,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彻莲却在一击之后回过头,极其冷冽地瞥了他一眼。越鸣溪这便知道他是不准自己多话的意思,只好苦着脸扯了根竹叶,默默站在廊下围观。
他本以为以大美人的武学境界,把小美人打趴下应当是易如反掌的事,可他却看到彻莲虽是占据上风,眉头却隐隐蹙了起来。这两人毕竟同为岫宁寺弟子,未曾使出那等尴尬的媚功,招法似乎集各大门派绝学而成,抛开心头的那点顾虑,倒也称得上十分精彩。
两人激战正酣,彻莲忽然右手疾出,朝空梵的致命部位袭去。越鸣溪以为这场比试便要就此终结,谁知彻莲将手一挽,指间竟夹着一枚闪着寒光的袖箭。
这时,越鸣溪隐隐感到不对劲起来。
先前那还隐约露出几许曦光的骥灵洲,此时已是雾霭沉沉,镜山岛清晨的鸟语花香荡然无存,周遭寂静得近乎于诡异,似是暴雨来临的征兆。
彻莲停了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手中那枚险些令他走神的师弟魂断于此的袖箭,又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明眼看到自己那沾了它的手指已经变得乌青起来。
他朝不远处深陷在阴霾之中的花圃望过去,扶额叹息道:“我还道高庄主与诸位豪杰紧锣密鼓地商议一晚后,会想出什么教我岫宁寺措手不及的万全之策来,不想却是黔驴技穷,竟派了尔等文弱如斯的儒风剑客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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