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多有顾忌,我道:“去吃吧,这大热天的,也难为你们伺候我了。”家仆道谢,上前接过代以安手里的羹汤。代以安盛了一碗给我:“今晚不喝药,喝一碗这解暑的莲子汤总成吧?”
自从离开万州城后,代以安总是板着脸,今夜也不晓得他为何这般和颜悦色。我接过莲子羹道了声谢,以前在万州城时,以安也常在盛夏为我熬银耳莲子汤,银耳软糯,莲子清甜,味道甚好。代以安催我道:“我放在冷水里冰了一会儿,现在趁着它还有一点凉意,吃着正好。”
吃了一勺,清凉似冰,软糯如糕,清甜似糖。代以安见我吃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道:“人生在世有许多不得已,不得已弃之,不得已做之,不得已毁之。凌公子经历的变故多于我,这个中滋味定比我体会得多。此去应是诀别,代以安还请凌公子多多保重。”
我手上突然没了气力,白瓷碗坠地摔成了碎片。我脑袋发昏,腿上也无气力,“以安,你做了什么?”代以安连忙扶住我道:“凌公子,还望你能原谅代以安此番无礼。七王战死,皇城巨变,朝廷已经陷入惊涛骇浪之中。”代以安掏出一个药瓶塞到我怀里,“这是辅药,每日一勺,以温水冲调成汤,只消半月,你体内蛊虫必出。活着,活着离开故都,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是七王爷交代你的。”
突然听得破窗之声,文澜大步而来,他抱了我就走。“我不走,文澜,你快放我下来!”我强撑双眼抓着文澜。文澜并未停止脚下步伐,他道:“凌公子,这是王爷的命令,若你还认自己是王爷的侍读,你就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废话。王爷生前最爱的人是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最爱的人一直是你。”
文澜眸中含泪:“三年前你带着长琴一声不响地就消失了,王爷发了疯地找你,日日找,夜夜找,不吃夜不喝。那时他的身子的本来就差,急火攻心险些丢了性命。养了半月的伤他又开始找你,故都找了个遍,故都周遭的城镇也找了个遍,就连坟堆他也扒了一遍。你消失了三年,他落魄了三年,手上兵权也被黎赐箫趁机抢了去。好不容易在万州城找到你了,他想归隐,他甚至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可是黎赐箫来了。黎赐箫不愿放过他,他借着朝中大臣一次又一次地打压王爷,王爷承受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你我都未曾看见的伤痛。如今王爷死了,黎赐箫权倾朝野,我能做的只有了去王爷最后的牵挂。”
文澜抱着我从药铺后门而出,拐进了停在深巷里的马车。马车里有四五名黑衣客,文澜道:“别再回来,走得越远越好。”我第一次见文澜落泪,车帘落下阻断了我看文澜的视线。黑衣客扶着我,马车飞驰,清脆的马蹄声在这寂寂长夜显得格外刺耳。
我自认富贵显赫,却不想卑贱如泥;我自认聪明一世,却不想愚蠢至极。我错了,我算错了开始,我也算错了结局。我一心算计着如何离开黎子易,我一心算计着如何保全代以安,我以为聪明,拉着黎赐箫一起算计着黎子易。黎子易一心护着我,我却毫无察觉,代以安多次让我离开,我亦没有明白其中深意。撕心裂肺的疼痛由心口处发散而开,是我害死了以春,是我害死了黎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药效散去,我醒时天已大亮,撩开车帘一看,已出故都界地。我问道:“现下要去哪里?”一名黑衣客道:“文澜大人吩咐我等护送公子先去南方躲避一阵,等故都平定以后,再送公子去关中府邸。”
唤文澜为大人,他们应该是黎轩手底下的将士。我道:“你们此番是否随王爷去边疆了?”黑衣客应道:“去了。”
“王爷的死因到底为何?究竟是战死沙场,还是其他原因?”黑衣客皆沉默了,我又问了一遍,一名黑衣客才道:“王爷的骑术和刀剑之术了得,并非死在战场。那夜文澜大人挑了我和其他二十名弟兄随王爷一道打扮成西域人的模样,我们混进了域内。进去后我们才晓得,王爷是为了找一种叫蛊母的东西,这东西着实难找,我们找了两日才找到。预备出域时,我们被发现了,混乱之中我们走散了。我侥幸留得一命回到了军营,回去就听说王爷走了,具体情况如何,应该只有文澜大人最清楚。”
我的心自先凉了。马车顿止,骤然听得马嘶叫之声,嘶叫声还未停止,马车就侧翻倒地,黑衣客皆惊,齐齐拔刀砍碎马车,一人提着我平安落地。眼前立着一群持刀者,个个面色凶狠,看之训练有素,不似匪徒。对方不作声,扬刀就砍,三个黑衣客横剑抵挡,两个黑衣客提了我就跑。
对方来势汹汹,且人数众多,他们三人势必抵挡不住。一人道:“你带着公子走,我去引开他们。”不容我拒绝,另一个黑衣客抗了我就跑。五个人瞬间只剩一个,我心里不再似先前那般慌乱,只觉得心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人生真的是又苦又短。
跑了不多久,一支长箭直贯黑衣客的小腿,他闷哼一声护着我跌倒在地。不过眨眼间,先前那波人再次将我们包围起来。不容我回神,一柄长剑直贯黑衣客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我瞬间蒙了。一人提了我就走,穿进林子,有数十匹马,众人上马扬鞭而去,直奔故都方向。我一直以为离开黎子易我就自由了,实则不然。现今我才明白,离开黎子易的那一刻就是我落入囚笼的之始。
马背十分颠簸,颠得我心中难受,喉咙突然一紧,我呛出一口黑血。晕晕乎乎之际,马突然停了,我好像又看见一波持刀者立在马前。两方厮杀,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我难受得紧,稍稍动一动身子就摔下了马背。
不知他们是谁家的人,皆想来抓我,一人刚提了我,另一人就扬剑来砍。他们争抢之际,我挨了几刀,鲜红的血浸染了我的素衣。不晓得他们厮杀了多久,一个接着一个倒在我面前,满地的刀剑满地血。活生生的几十人转眼就只剩下五六人,一人上前提着我翻上马背扬鞭而去。
抵达故都时,天刚刚放亮。那人带着我从后门进了黎子易的王府,来到前厅,那人半跪道:“王妃,凌丹带回来了。”我强撑起脑袋抬眼一看,夏念真端坐在堂中,脸上憔悴之色又重了几分:“凌公子,王爷昨日入陵怎么没见你来送他最后一程呀。”
夏念真没来由地笑了两声,“王爷生前最喜欢你,去哪里他都要带上你,昨儿你怎么不来送一送他?害怕了吗?也对,人都害怕死亡,你凌丹也不例外。”我勉强站起身来,横袖抹干唇上的血,“三年前王妃送我去地狱走了一遭,我早已不惧死亡。”夏念真起身慢步而来,步态虽有些不稳,但仍旧不失大家风范。我继续道:“若我没记错,王妃曾经亦说过爱王爷,眼下王妃怎的又不随王爷同去?若要说害怕,你我之间,怕是王妃要更惧死亡一点。”
“你尚且苟活在世,我焉能比你先死?!”夏念真拂袖大怒,不晓得文澜从何处钻了出来,他赶忙上前护住我。夏念真笑了,双泪直流,“子易袒护你就罢了,就连他身旁的狗也要偏袒你。”夏念真放肆大笑起来,步伐越渐不稳,双眼哭得红肿的芊罗上前搀扶,夏念真又道:“文澜,你可还记得当初皇上把你赐给子易时,你说过的话?”
“记得,至死不敢忘。”文澜的声音平静得紧,夏念真道:“记得就好,只要你记得就不需要我来动手了。”屋中有人影闪动,文澜突然拉住我道:“王妃,送走凌丹是王爷交代我的最后一件事,还请王妃莫要再拦。”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带走他!”夏念真怒摔茶杯,刹那间,上百将士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我和文澜包围。文澜的利剑出鞘,十来个黑衣客从屋顶跃下,将我和文澜护在当中。
夏念真回身懒坐在木椅上,声音甚厉:“凌丹,你别急着走,好戏才刚刚开始。今日这场戏你是主角,你若是走了,要叫代以安与黎赐箫如何演?”此声还未落下,名将士就拖着一个物件从里屋走出来,待将士走到我眼前时,我才看清他拖的竟然是以安。
“以安!”我欲上前,文澜一把拽了我。以安浑身是血,脸上尽是伤痕。我又急又气,怒道:“夏念真,你对以安做了什么?!”夏念真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后才抬眼看我:“也没什么,只是把三年前我对凌公子所做之事在代以安身上重演了一遍而已。”
我脚下一软,兀地跌倒在地。忽然听得后方一声巨响,一名将士匆匆而来道:“王妃,泰王领着禁卫军来了!”夏念真冷哼了一声,“来得正好,我还怕请不来他黎赐箫呢!”她起身拔出身旁将士的长剑抵着代以安的心口道:“凌丹,过来。”
长剑一点一点刺入代以安心口,我挣脱文澜的手:“你别伤他,我过来我过来。”文澜反手又抓住我,“不能过去!”我哭道,“以春死了,黎轩也死了,我不能再让以安因为我送命了。”
“可是你现在若是过去,代以春与王爷就白死了。”文澜一语戳中我的痛处,我有过片刻的迷茫无助。“玉仟!”黎赐箫身着盔甲领着禁卫军大步而来,夏念真的人往后方退了一步,夏念真拔出了那柄刺入代以安血肉中的长剑,她笑道:“泰王,看来你昨夜夺权一事进行得很顺利嘛,现下就把禁卫军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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