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轻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又生了一双无辜杏眼,这样的话从他口里用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出来,是谁听了都不会生气的。江舍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严峰旁边,抬手就要去掀帘子。
严峰原本还怔怔盯着那帘后的姑娘看,心里一瞬间就想了许多,她是不是生气了?我现在再掀开帘子,她可会觉得我唐突?会不会讨厌我,觉得我只是个鲁莽武夫?自己把自己臊得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平时行走江湖的半分潇洒;但此时江舍要来掀帘子,他却是极快就反应了过来,右手一抬,刀鞘就横在了江舍胸前,而且把他逼着往后一退,连帘子的边都没有摸到。
“表哥?”江舍叫了他一声,又是不解,又是生气。
严峰头疼起来,他要怎么说,难道告诉表弟,他严峰今天对青楼里的一位姑娘一见钟情,连看都不想让别人看一眼,只想直接把姑娘掳回家里去,从此当明珠一样捧着护着吗?不不不,这太莽撞了,姑娘定是不愿意的,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江舍看出严峰神情恍惚,也不见他回话,面色古怪地想,他表哥别是突然傻了吧。
芍药没让严峰继续想下去,她重新抬起了头,扬起了脖颈,出声道:“花红柳绿,送客!”这是唤得那四位姑娘了,声音里含了委屈,虽是又娇又软,却明显气狠了,话放出来毫无转圜余地。
姑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位上来拦在了幕帘前面,福了福身,嘴里说着赔罪的话,却把那道帘缝和帘后的美人一起遮了个严严实实,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另外两位站到了门边,也是行了一礼,只等着开门了。
“表哥!”江舍又唤了一声,也有几分委屈。本来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谁都会不甘的,只是严峰平日里在同辈之间颇有几分威信,江舍这才没闹将起来。
严峰按了按眉心,也觉得有几分头疼。这欢喜的情绪来得汹涌又陌生,他也需要回去好好想一想。他对着帘子也抱拳行了礼,道:“严某今日唐突,还望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改日严某再专程来向姑娘赔罪。”
芍药没有说话。严峰转身对张三张四说了声走,率先离开了。此后他对待张家的磊落光明自然又是一番赔罪,作为主人家待客不周,三人互相客套了一番,然后各回各家去了。
江舍是跟着严峰走的,江家不在金陵,他此次代表来贺严家当代家主严行六十大寿,作为表亲借住在严家。
严峰也不管他,二人年纪相仿,江舍这小子从小到大每年总有几个月住在严家,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东跑西跑,害他小时候没少被嘲笑长了条小尾巴,如今长大了,也没好到哪去,还是喜欢跟在他后面。他回了严家,径直就去了演武场,刀在进场前卸了下来,放在了旁边空着的兵器架上,然后他赤手空拳地往演武场中间一站,对着一直跟在他后面的江舍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弯了弯除大拇指外的四个指头,让江舍放马过来。
江舍苦着脸冲了过去,他武器是把风流扇,十二扇骨里镶了精铁,看着轻巧,舞起来却也颇有份量。不过他从小到大就没打赢过严峰,说实话小时候他一直以为表哥是吃大力丸长大的。
江舍身形冲得极快,抬手便是一招仙鹤点头,冲严峰肩头点去。严峰身子一侧,握拳舒臂,捶了江舍心口一下。心口这地方脆弱,严峰便留了手,然而拳头一触便觉出不对劲,此时再退却已是来不及,江舍不退反进,扇子忽地一展,紧追着严峰咽喉。眼看着江舍这次就要赢了,严峰却突然身子一矮,长腿一扫,江舍上半身追得太急,下盘自然不稳,轻易被扫倒在地。
他们平常能走过五十招,今天却别说五十招了,五招都没走过去。江舍凭着严峰不知道他新带了一面护心镜在胸口,开头就故意卖了个破绽,却没想打雁反被雁啄眼,倒下得比平常还快得多,一时大觉丢人,躺在地上便不起来了,哼哼唧唧地抱着自己小腿喊痛。严峰失笑,用脚尖踢了踢他:“起来,我用的几分力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江舍不喊痛了,呈大字形瘫在地上不动,嚷嚷:“我不起来!起来了表哥你又要揍我!”
“啧,要躺躺演武场边上去,我还没打够呢,你在这儿是想继续陪我练手?”严峰挑了眉,语气不耐起来。他自从撩开红纱那一刻开始,心中便像是着了一把火,烧得他不得安生。
江舍心知自己这是被放过去了,闻言就立马起了身,蹿回了演武场外面。他自幼习练江家青萍步,轻身功夫俊得很,然而这短短几步路却还是仓皇得像是屁股后面有狗在追。
严峰还站在场地中央,背脊挺直,像是一棵松。江舍只是个开胃菜而已,后面还有严家武馆的学徒教头,连着趟地上来向他讨教。他今日本就心情不好,自然来者不拒,下手比往日还狠一些,只要是上来挑战的,都一视同仁地揍了个鼻青脸肿,而且是英俊的就多揍几拳,平凡的就少揍几拳,强行统一了武馆内部人员的外貌水平,可以说是十分公允了。江舍站在武场旁边看着都觉得疼,呲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脸庞,偷摸摸想表哥今天肯定是吃炮仗了。
第二章 人生几多风雨
另一边青楼里,芍药还跪坐在那条案几后面,慢条斯理地给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倒了温好的酒,脸上一点怒色也看不见。女人接过酒杯便仰头饮尽,而后便一直把酒杯夹在指尖把玩。她坐得随意,侧面对着芍药,长腿一曲一伸,手臂搭在膝上,裸露的细腰弧度曼妙至极,肚脐上嵌了一个圆环,坠着一颗细长菱形紫色水晶吊坠,晃得人眼晕。她嘴角挂着笑,开口询问芍药时语气却严肃得很:“你对严三爷用了蛊?”
芍药低着头不说话。
“小十一啊,你应该知道,用蛊是得不到一个人的真心的。”
“我不想要他的真心。”芍药答道,声音娇软,“我就只想要他这个人。”
女人听到她的声音,皱了眉,抱怨到:“我早就该跟七哥说别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没事好好地学什么女人说话。”她把手中酒杯放到了案几上,继续说到,“十一,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这样想,以后却不一定还能这样想。人的妄念的胃口只有越喂越大,更何况你不要他的真心,怎么能说是得到了这个人?下蛊换来的情意终究是假的,你怎么敢肯定世上无人解得开你的情蛊!”她说着说着就上了火气,倾过身去,伸出手指恨铁不成钢地猛戳芍药额头。
芍药往后躲了一下,没有躲开,只好抬手捂住额头,小声说道:“九娘,我没有下情蛊。”这次再开口,却是干干净净的少年声线,他补充道,“我下的是一梦欢。”
“一梦欢?一梦欢!”九娘听见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慢慢收回手,慢慢坐回了原位,慢慢拿起了已经空了的酒杯,喝了一口压压惊后,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一时哭笑不得,她还真不知道是该夸十一长大了还是啐他不正经好了。
或许她该庆幸还好只是一梦欢,不是一笑散?
一梦欢是让人做春`梦的方子,一笑散则通常是春楼里用来对付那些初次接客的姑娘的,会让人浑身无力,情思勃发。
她跟十一面面相觑,十一此时才敢抬头看她,一双眼里眼瞳很黑很圆,占了眼里三分之二的面积,又生得干净,像是含了两汪清泉,这样认真地看人的时候尤其无辜,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九娘回想了一遍从小自己跟七哥对待十一的教育……哦,阿木尔天女在上,他可能该死地,真地什么都不知道!
严峰第二天是顶着一对黑眼圈早早起床的,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是黑的,离武馆的早课开始还有整整一个时辰。他翻身下床,轻功都用上了,落地时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轻巧得像一只猫。然后这位严家的三公子,江湖上的严三爷,偷偷摸摸地换了裤子,把脏裤子拿去自己洗了,晾好,然后又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房间,躺在了自己床上。他睁着眼看着房梁,心中想着的却全是昨日里见到的姑娘。
一时心绪如春草,热热闹闹地从湿润柔软的土地里钻出来,冒出嫩绿柔软的草尖尖,春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地挠得他心痒。
他想她,想见她,想得满心都是温柔与欢喜。
严峰第二次见到芍药是在傍晚的时辰,还是那间屋子,只是这次没再挂着纱帘,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坐在案几后,烹了好酒,抬头看见他来了,便抿唇冲他娇娇地一笑,笑得严峰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连自己是不是也回了一笑也不知道了。他在案几对面盘腿坐下,把自己的刀解下来放在了膝上,这样被案几一挡,免得对面的姑娘看见了害怕。他此行是特意前来谢罪的,只是还没说话先犯怂,低头灌了几杯黄汤下肚,才有了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开口的胆色,清了清嗓子,直视对方问道:“昨日严某多有冒犯,今日特来赔罪,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补偿?只要姑娘愿意说出来,严某都会尽力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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