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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 (童庭)


  阿雪不禁打了个抖,因为进屋至今,他发现陆照阳身上寒气仍旧未退,浑浑一股森冷。
  “我犯了事,杀过人,如今事情要瞒不住了,铺子也去不了了,兴许官兵马上就要来捉拿我了,你乖乖的,待明日便寻个机会走罢,去找你认识的,不要再在这里了。”
  “可是……我只有……”
  陆照阳嘘了一声,“你认识刘哥不是吗?”
  阿雪眨眼,张了几下嘴,竟发不出声来了,他眼珠四晃,要看见陆照阳好看的眼睛里有着谎话,是骗人的,但是陆照阳最会唬人了,好极了的时候真个温柔,死也脱不开身,不好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专门把阿雪骗得团团转,骗他好,骗他坏。阿雪信他,因为他笨,但他又不愿意信,对于他来说这是个难题,阿雪做不了主,竟然做不了自己的主。
  陆照阳走开了,轻松地脱了身,阿雪被缠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想。
  终至了天亮,是个好晴日,风也静。
  阿雪骗自己是噩梦了,可他见到院子里的人,陆照阳背着光回头望向了他,阿雪渐渐看不清人了,努力睁着眼,睁大了看,可还是模糊不可见的,他急坏了蹲在门槛后终于憋不住哭了出来。

  ☆、17

  阿雪打了个哭嗝,可没把刘哥的耳朵哭聋了。
  “你说说你,多大点的事,又不是没命了。”
  阿雪一边擦眼泪摇头,一边又掉下来新的,刘哥见他眼睛都肿了,泪跟连了海水似的,哭也哭不干,便是村里最胆小的小孩都没这么能哭的。
  刘哥摇头道:“你说说,你这眼泪水要是跟传说里头鲛人那般,哭得都是珍珠,不知卖了多少钱!”
  阿雪抽噎了几声,问道:“什么鲛人?”
  “鲛人啊——就是你有很多钱能买番薯了。”
  “你骗人。”
  “怎么骗你了!”刘哥瞪眼,“虽然是传说,但保不齐就是真的!”
  阿雪憋着嘴道:“我不是鲛人。”
  “你要是鲛人,谁不把你当成宝贝来看,天天好好供着。”
  就这么随嘴了一句,阿雪心里一酸,想及陆照阳无情的模样,猛地一波泪下来,刘哥一回头——嗬!这都哭成个泪人了!
  刘哥领着他去自己家里,劝他:“你啊,就别多想了,你俩又不是什么人,搭伙过日子罢了,他帮你到现在也算是个好人,现今啊无非是缘分至此,你哭成这样,不明白的瞧见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了是要发笑的。”
  阿雪闷闷地点了点头,来了别人家再这么哭怕是不好,只不过哭声尚且不能立即压住,所以只能一抽一抽地跟着走进去。
  他头次来别人家,有些拘谨,刘哥家极小,住在一条窄巷中,几户门对着,院子也小,中有一株老树,倾斜着伸出墙角,用枯干的枝将四方的天裂成几块,又看着像是灰突突的云顶将老树压弯了。
  再进刘哥家,便要点灯了,这户最不好,刘哥抱怨说连个窗都没有,常觉得没太阳,人都要发馊了。
  刘哥早与他爷爷说了,暂时收留阿雪住一阵,等找着了合适的落脚处再搬出去。
  极老的老人家,眼神不好,只能靠握着手才能辨别,阿雪些些紧张,又觉得老人家双瞳白膜十分骇人,不由瑟缩了一下。
  刘哥道:“我爷爷眼睛病了,看人要离得近才行,常把人吓到,后头就不怎么出门了,到至今,你是头一个上门来的。你胆小,我倒是急着忘了告诉他了。”
  阿雪摇头:“是我不好……”
  刘哥给他理了个床铺出来,理理整整,老人家嘱咐他要拿新的被褥出来招待人,刘哥高声应了,又小声对阿雪道:“对不住,只能让你将就些,是我用的,家中只有两床,你先用着,待明日我将它洗洗晒晒,睡得就舒服多了。”
  “那刘哥你呢?”
  “我跟我爷爷挤一挤便行,他老人家要起夜,我睡在旁好照顾。”
  刘哥见他郁郁寡欢,甚至有些不安,安慰他:“你别觉得不好意思,我是看得过你才这么帮你的,再者这段时间你也找不到适合的地方住,你就安心慢慢来。”
  阿雪点头,至了晚间,刘哥家许早便吹了灯,阿雪也洗了洗脚爬进了被窝。
  他哭了半日该是累的时候,不想今夜是无论如何也无任何睡意,倒是将一天在脑子里又过去了一遍,想自己在外徘徊许久,在刘哥追问下才敢说了实情被带了回去,刘哥见他实在伤心,破口大骂这陆照阳翻脸无情,他听了除了酸,还有许多郁结之气在心口,不明白怎么成了这样。
  夜里刘哥的爷爷嗽了一阵,对门一户突然亮起灯,对着刘哥家方向大骂:“老不死的这么大的声响,别人还睡不睡了!”
  过会听到刘哥的声音,与外头那人评理,一面是压低了声,一面是得寸进尺的吵,又来了一呼烈风,呜呜簌簌好几下动静,咣得倒了东西,老树又裂了一根枝干,便往地上一砸。
  院中突然静了,阿雪睁大眼睛,外头没了声响,老人家也不嗽了,刘哥又蹑手蹑脚回了屋子。
  阿雪翻了个身,闭上眼,倘若他往旁伸去,不多远便会摸到陆照阳的背,他从来不盖全被子,因此摸到的是心热的体温,十分坚靠,有时阿雪望着他的背,痴愣地瞧着,若陆照阳翻了身,他就赶紧闭上眼,倒有时会被捉住,阿雪只好四处乱飘了眼,随后招来一顿奚落,这下阿雪便会乖乖地闭上眼,再也不敢乱看他了。
  陆照阳说他四瞄的眼跟个耗子一般丑,说话刻薄,从不夸他,但无论如何阿雪乖乖都受了,抿着唇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又或者眨眨眼,见着陆照阳。
  他焦虑地咬着唇尖,他笨,无从判断陆照阳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只知道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他说那些官兵会来抓他,可不是将人带回去偿命了?
  阿雪还未意识到自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记得这么一走便是再也见不到了,心里突然涌上一层悲意,突兀在四静的空气里打了个哭嗝,他又故技重施咬住了被子,又因这被子是刘哥的,很快便松开改咬住了手。
  哭罢了,累得睡了过去。
  刘哥与他一道出门,见这脸色比昨日还要差些,当下深叹一口气,不知这陆照阳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人这般牵肠挂肚。
  “我倒是奇了,他是做了什么你这么死心塌地还想着他,他将你赶了出来,还没个正经理由,搁我这早就翻脸不认人,自己过活去了。依我瞧你这还是没足够底气,若是有一番魄力,早就不怕他了。”
  阿雪对他摇头:“你乱说话。”
  “我乱说?”刘哥拉高声音,“你这话我可不喜欢听了,那你到是说说,到底什么理由,人都把你赶走了,你还记着他的好,为这哭得死去活来的!”
  阿雪闷声往前走,刘哥追问了几次,他才回答道:“我当时差点被人拉走卖了,没人救我,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况且我又求他留我下来,他本不大情愿,可若不是我死皮赖脸的,他又怎么留下我了?还给我弄户籍,做了这么多,而我有些忙也帮不上,已是愧疚,你再要说他,我就不大开心了。”
  刘哥暗自翻了白眼,道:“行行行,不说你的大恩人了,看你急着这样。”
  阿雪垂拉着眼,不言语,后头他老是心不在焉,望向外面,街上也是如此,四处张望着,若是见了陌生人,不大认得的,便紧张地绷紧了脸,比以往还甚,刘哥问他怎么了,阿雪只顾着摇头,不肯漏一字,刘哥问不出话来,也没了什么兴趣,到是阿雪会问他今日可见到什么陌生人没有,刘哥一脸疑问:“咱们这小地方谁有兴趣来这。”
  阿雪脸绷得更紧些了,晚上又偷偷溜了出去,刘哥几次找人没找到,等他回来后立马抓住了人,言辞严肃下才问出他这是偷偷跑回去看陆照阳了。
  瞧瞧这萎靡之样,眉眼愁容,刘哥便不喜,唬着他道:“你这是怎么了?离了他便不能过了?你还偷跑了去,偷偷看有什么用?你若是不甘心怎么不见你质问他?暗中看谁知道你来过!”
  “我……”阿雪闭上嘴,不说了,他想去见见人也好,他一路跑回去,却不敢进门,便躲在暗处,等了一会也不见人出来,只有窗上一团昏暗的亮,十分安静地亮着,阿雪伸长了脖子,晚风往他脖颈里吹打,过会从脖子到脸上冻出红红的一片,越冻他眼睛越亮,终于等来了人。
  在一束不大显的灰色月色下,才不见几日,便觉得是从冬到了夏,阿雪不知道自己能看多久,却是不想挪开眼,连脚步路数都数在了心上,数完了,人也被他目光送回了屋子。
  灯灭了,阿雪低下脑袋,眼睛一痒,滚出了好多眼泪水,有被风吹出来的,也有是他自己催发出来的,流多了,哭得心上一抽一抽,渐渐麻木了。
  刘哥骂他,也渐渐说得麻木了,便是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拦都拦不住!
  后有几日,阿雪也是常在四处张望,老是怕陌生人,突然见了从未见过了短打男子,忙问刘哥,刘哥看了会也说不大认识,随口说了句:“大概不是镇上的,要是镇上的咱们怎么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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