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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 (童庭)


  阿雪悄悄想绕过邹郎君,不想这后脑长了一双明目,回头就将阿雪这个可怜蛋拎在了手里,一路被打劫到了某处不菲之地。
  这某处却很幽静,隐隐透透的香,招招胧胧的纱,纱打在阿雪脸上,缠斗了一阵,邹郎君就笑他狼狈,好容易挣脱出来,他捂着脸。
  “这什么地方?”阿雪问道。
  邹郎君径直入了一空室,面对面两个蒲垫,见他还愣着拨门口,便道:“傻愣着做什么?等我请你进来?”
  阿雪低头极不情愿磨蹭入内,刚一坐下便觉得不稳,他一身旧衣,却坐在一处纱绸软缎上,与华美上长了虫子是一个道理。
  这让他坐立不安,坐立不安处低眉顺眼的婢女送来茶,邹郎君瞧不上低声呵斥:“瞎眼了不成?几时见过我吃茶的?酒呢?”
  婢女不吭响,跪下俯首,阿雪抿唇,到底没说我吃茶这句话。
  索性邹郎君没怎么为难,叫人滚下去换酒。
  “说说罢,你怎么到这来了?”
  可不等阿雪开口,邹郎君自言自语答道:“定是跟着陆旦那家伙来的罢?想也知道,你哪里一个人到这来。”
  “你怎么不说话?”
  邹郎君不耐,问他哑巴了?阿雪便道:“该说的你都知道,何必又问我一次。”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这陆旦啊是来寻死的。”
  “他不是来寻死的!他还要跟我走的!”
  “走?走得掉?”邹郎君听见笑话般,咧嘴笑起来,阿雪不知他笑什么,不太爽快:“我的话哪里叫人好笑了?”
  “哪里不好笑?哪都好笑,来了这还想走?”
  “怎么不能走了?等事情好了,我跟他仍旧要回家去,再不来这了。”
  “哦?真的?”邹郎君猛地凑近阿雪,眯起眼,笑着问:“那陆旦是真的是真的在这了?你说我要是把他的事跟别的人说了,柳白月或是长公主,都是他老熟人了,你说好不好玩?”
  阿雪听了瞪着眼,只觉得这邹郎君莫不是将脑袋摔坏了,“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做什么这样?我们大家互不相犯,更何况你这般做,陆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陆家人?”邹郎君不屑,“陆家人都是笼中鸟了,你还靠他家来威胁我?”
  “我是说真的。”阿雪心想不能被邹郎君吓到,就算是胡话也要当做真的很厉害的话说出来。
  可邹郎君不信这邪,他就跟个小雪片人,于他人毫无威胁,也就陆旦那人将他带在了身旁,诚然村子时是相处不错,可并不代表就真的将他们看作什么人,又是因为是看作什么人,邹郎君才更希望比之他自个,陆旦和陆雪这自闯了来的两人更加不幸。
  是蝴蝶扑网的不幸。
  是瘸腿的笼鸟的不幸。
  阿雪问他笼中鸟是什么。
  邹郎君却给他杯中到了满满一杯,抬头:“吃了它。”
  阿雪不吃,起身便要走,邹郎君拉倒他,阿雪磕在桌上,捂着脸起不来。
  这会邹郎君却不安地搓起手,像是做了什么错的事,又像是他本就没做,这算什么事。
  可等了半日也不见很熟悉的声音,与他说——兄长,你做得不对。
  他本不想向阿雪说对不住的,可是真娘看重阿雪,因此他不得不假装自个是个很好的人,眼下他敲着桌子促声道:“这点磕碰就起不来了?在村子里磕碰也比这利害,越活越回去了?”
  阿雪止了痛,不愿理睬这话,只说自个真的要走了,“我不知道你说笼中鸟的意思,左右跟我们无关,今日见到邹郎君你也算是故人相逢了,他日若有缘还能再见。”
  邹郎君对此嗤之以鼻,“让我想想,陆旦干嘛去了,你大约来这也不久,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今儿才来的罢?可我听说今儿还有一处别的人来,你又跑得如此慌张,说明陆旦他不跟你在一块,我倒是觉得他大胆极了送命来,想必就是马青那里面的人罢?所以我才说是笼中鸟,他既真的来了这,便是我好心帮他不说,可他能保证别的人不会认出他来?蠢货,蠢货。”
  邹郎君一边笑一边摇头晃脑,阿雪不喜欢他这么说陆照阳,反驳道:“他跟从前不一样了!你能想到的他想不到么?再者兴许也没你说的那么危险,他又不是什么重要身份,谁注意得到?邹郎君说话刻薄,想来也跟我说不通了,还是找别的人陪,打发时间罢。”
  “所以我今日见了你们才觉得极为厌恶。”
  邹郎君面不带笑,心也不带笑,上下扫视一番又一番,阿雪泛起浑身的刺,不知今日一见他缘何这般强扰人。
  “瞧瞧你们两个,将这当做老鼠洞似的,想走便走,面上轻松好像偏你们最自由,最幸福,可怜陆家人,长房嫡子离了家从此乐不思蜀了,眼也不瞧这了,好像别处才重要,这啊反倒像是娼妓酒馆,想来便睡,不来便一脚踢开,说得轻松,哪像咱们,一句一步皆要小心盘算,每夜是当做最后一天来睡……像我们——”
  邹郎君猛地停住话,掰住杯盏,空手捏了碎,阿雪惊呼一声,才发觉他精神不稳,以前似乎晓得邹郎君喜吃一种药,吃了就会发疯,可真娘已不让他吃了。
  他摔开手上的碎瓷片,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在膝上,一沓红。
  阿雪生不起来气,只是觉得邹郎君叫他害怕,阴森,小心翼翼道:“你是遇见什么是了吗?”
  邹郎君笑眯眯道:“怎么?你要帮我?”
  阿雪踌躇,不太好说,倒不如是因邹郎君做派叫阿雪不得不掂量几分,哪怕真娘于他有恩,却在报恩二字前徘徊。
  “你还记得有个真娘的婢子罢?给你们通风报信,叫你们走的,知道她在哪里吗?”
  他看着阿雪,阿雪撇开眼。
  “她在井里。”邹郎君接着说,“知道她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娘子为什么就在井里了?因为她回来后运气不好,被抓到了,她骗阳城说是去私会男人,一个不检点的婢子是要被赶走的,阳城说她是你的婢子,合该你要做个表率,可别因为她是你贴身脸面,就徇私,真娘知道她干什么去,下不了手,所以她就跳进井里,扑通一声,人就没了。”
  邹郎君说完,阿雪就想起那个人的样子,饱满的肌肤,乌黑的发,粉色裙角,嘴唇上有粒小小的痣——他再想,邹郎君又开口不让他回忆起这样一个人,“后来我们回去,没过多久真娘就被一道懿旨远嫁了出去。”
  “你猜她被嫁去了哪里?多远?嫁给了谁?谁下的懿旨?”
  阿雪舔着唇,对着笑着的邹郎君缓慢凝重地摇了头。
  邹郎君说真娘可是博南王的王妃。
  “博南王知道吗?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可惜被太后毒傻了。”随后邹郎君伤手抵着下巴,一道一道的,轻轻像是叹息一样:“今年也有16,7了罢。”
  阿雪冒着一头冷汗,不敢多挪动一寸,他像是被黏在蛛网上的虫,一步一步接受邹郎君强迫他知道的事实,事实里的任一情绪它不经过筛选,也一并到了阿雪这。
  这是一张沉雾沾满了黏重湿气的网。
  它让人浑身生满虫蛀,青苔还有别的沉重的东西。
  “太后叫来博南王和博南王的母亲,问你是要你儿子跟你一块见阎王,还是你亲自喂了博南王这药?她劝博南王的母亲选第二种,人傻了,却是活的,博南王的母亲答应了,所以博南王才从毓秀聪明变作蠢笨如猪的傻子。”
  “你看,从婢子投井,再到真娘被远嫁,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真娘……”邹郎君脸埋在手里,他闻着血,拍在脸上,一半红一半泪。
  阿雪屏住呼吸,邹郎君道:“你懂了罢?”
  阿雪点头,由不得他不懂,他被“懂了罢”三个字打在脸上,对邹郎君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邹郎君看着阿雪,从悲悯可怜,到一种幸灾乐祸的闪光,阿雪嘴里发苦,知道哪里错了,哪里不对了,更对邹郎君怪异恼人的举动生不出气。
  最后邹郎君面无表情看着阿雪,道:“你可以走了。”
  几下等候,阿雪站起身,后又偏过脑袋,想再看看邹郎君眼里是什么,好像是被悲天悯人般,又好像十分嘲弄。
  “我等你们与我们同样。”
  阿雪对此话不做解,他出去的时候仍旧看不到任何人,回身再看,发现这真无不是冷清的地。
  他走后不久,又来一位不速之客,邹郎君眼也不抬骂:“狗货也配来我这?”
  来人理着衣袖,有一瞬变却又很快如常,这个人像窗外的锈竹,却跟井里的月亮有关。
  “邹兄,便是你天天来这,邹娘子也早嫁了,再看不见你在要送她别馆里日日买醉了。”
  邹郎君看他,半隐的晗晗酒疯,半勺的阴,“你放屁!”

  ☆、92

  你是驸马,有好本事,通天的本领,别人家宅不宁闹个不休,你倒是天天似的像个散仙游士,你那长公主见人便夸你是如何的风姿仙骨,淡泊名利,全天下就算是真个神仙名仕也说成是假的。众人感叹你与长公主如何如何的好,更是对你艳羡和同情了,柳白月啊柳白月,也就那么个眼瞎的死心塌地对你,可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你跟你那爹一样,明着不问世事,成仙去了要,私底下什么勾当一桩一桩,数都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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