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瑞不以为然,"不过是一顿饭,哪来儿的那么大情面了?"
副官笑:"军座儿不知道么,中国人惯来是以请客吃饭的情面最大哩。"
晚上十点多钟,吴小江带着手下三个兄弟折身往回走,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亮光,知道那是顾寒瑞的宿营地,可实在不好意思过去,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这他娘的!
夜风寒浸浸,四个人就站在离宿营地不远的一片稀疏树林子里,正是那无语相看凄惨时,忽然一阵马蹄声响,树林前有马灯亮起,骑在马上的人喊道:"哎!回去咯!"
四个人一听,心里大喜,当然表面上还是别扭推让了一番,以证明四个人之所以回去不是他们自愿的,而是被逼无奈的。
等到四个人回去了,顾寒瑞看着他们,说道:"行啦,看在你们是新兵蛋子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你们计较,下次再犯了军纪,可别怪我不客气!"
四人点头答应着,折腾了许久,天都大明了,这不吉利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倒是很顺利,没再遇到些什么意外,就是路上碰见了一些土匪,不过土匪自古都是怕官兵的,远远地看见顾寒瑞的队伍就躲开了,也没怎么兵戈相见。
正到了那民国十七年阳春二月的时候,顾寒瑞带着手下军队抵达苏北徐州。
这一带地头蛇不少,大大小小的帮派林立,附近也常有地下党活动,五省通衢、水运要冲,虽属平原,也多丘山高林,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匪患尤猖,大大小小的土匪头目也多,上边安排顾寒瑞到这儿上任,倒也算是叫他为民除害的意思。
一到徐州,早有相关人员安排好了生活上的诸多事宜,什么专车卫兵自不用说,总之顾寒瑞最满意的,该属给自己安排的那间公馆了。
这公馆位于闹市,临近大街,最前面是一道厚重漆黑铁门,里面公馆是洋派白色建筑,上下两楼,楼梯旁有着铁栏杆扶手,二楼有阳台,上面摆着许多盆景。
一楼大厅里摆放着一张华丽柔软的大沙发,桌子上摆着瓷瓶儿,墙上贴了壁纸,图案是清一色的带叶秋海棠。
红色的茎和花朵、绿色叶子、娇黄花蕊,一支一支的带叶秋海棠就在墙上漫漫盛开来,一片艳丽夺目的红,红得醒目、美极。
大厅角落摆着几扇山水屏风,青山绿水,画意很素雅,楼上楼下有很多大房间,副官见到这公馆时还曾取笑过,说自家军座儿这下可是有了间阔绰住处,有的是地方往回带那些个跟了他的相好了。
☆、没想到
没谁会想到哇,这公馆直到最后,被顾寒瑞带着回来住过的人,也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硬被另一个塞到顾寒瑞手里的。
这笔糊涂账从哪里算起呢,呀,就在那间歌舞厅。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
顾寒瑞一到了徐州上任,公馆前就立刻热热闹闹了好一阵,铁打的主人流水的客,前来拜访讨好的人不在少数,一楼大厅里那张侯客桌就没空下来过,客人来得很多、很频,就指望能在顾寒瑞面前混个脸熟,谁还不想讨好军爷?
就这样热闹了几天,把脸混熟的客人好歹有了个三四个,又看顾寒瑞是一脸风流样,便撺掇着他去歌舞厅逛逛去。
歌舞厅这地方很宽绰,舞池空地上有许多人,什么名媛、太太、少爷、商贾名流,都站在那空地上和舞伴跳着西洋舞,空地旁边是一张张圆桌子,供人休息入座儿。
桌上铺了深色红布,布角垂下来,刚好落到座位上人的膝盖,一些风流成性的少爷就爱在这红布下捏一捏旁边女郎儿的手和小腿,一派笙歌艳舞,这本就是供人风流多情的地方儿。
顾寒瑞坐在靠近舞池的一张圆桌旁,四周墙壁上星星点点挂着些琉璃瓦灯,昏暗的光晕,配合着西洋舞曲的靡靡之音,这情调真好。
舞厅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军爷,几个穿着旗袍的名媛又见他一脸俊俏,就爱往他这边看,其中一位大胆的,穿着遍地牡丹花开叉旗袍,直接走到顾寒瑞身边,一脸的风情万种。
顾寒瑞笑,从桌上那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来,这女人接了,别在腋下的旗袍扣上,又自个儿把那些个茶盏推到一旁,坐到桌子上,随手从桌上烟盒里抽出根烟来,放到嘴里,微偏着头看着顾寒瑞,那意思就是让他给自己打个火。
点了火,这女人一口一口地吸起来,看着顾寒瑞笑:"我可不是那些个小姐名媛,军爷叫我流苏。"
说着就勾着顾寒瑞的脖子,烟视媚行,一脸妩媚,附在他耳边说:"青楼梦好,爷若是有心,可多去我那地儿看看。"
顾寒瑞笑着香了她一口,搂着她那腰,说道:"一定。"
流苏放开勾着顾寒瑞的胳膊,摘下右耳一只水钻耳环,坠子是红宝石,细碎粼粼的光,流苏拿着这耳环,轻放在顾寒瑞左眼角,笑起来,"我这只耳环,倒还没爷的眼睛亮,爷的眼睛是真勾人。"
说着便把那只耳环放到顾寒瑞手里,说道:"收好了,我在青楼梦好等着爷来。"
不等顾寒瑞答话,便从桌上下来,双手端放在腰间,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地走了。
顾寒瑞只觉得这事儿有趣,眼睛追着那女人,饶有兴致地看,却忽然看见她停站在一角落里圆桌旁,脸上神情很端庄,和方才那般的烟视媚行截然不同。
顾寒瑞来了点儿兴趣,看向那圆桌上坐着的人,心想那入座儿的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一个青楼女子这般收敛眉眼?
光线很昏暗,可顾寒瑞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桌上并坐着两位男子,一位穿着西装,领带系得很齐整,眼睛大而明亮,说话表情无半分矫揉造作,看样子性子十分耿直,他一边和那穿旗袍的女人说着话,一边又时不时看向旁边坐着的那位戴眼镜男子。
另一位男子呢,就是戴着眼镜的那位,不太多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旁边的西装男子和那女人说话,偶尔会清清淡淡地笑一下,抬起头来随意看看歌舞厅的四周,恰好,他抬起头来的视线刚好和顾寒瑞撞上。
两人对视,顾寒瑞看清他面容,架着一副偏圆形黑框细边眼镜,素净一张清水脸,面目清秀,眉眼中像嵌入了一池忧愁似的,浑身散发着忧郁的,悲剧性的美。
这男子看见顾寒瑞,眼神未曾动过半分,只是很快地移开那双细长眼睛,又看向别处,看谁都一样,看谁都像是在悲天悯人。
旁边陪着顾寒瑞喝酒的人看他一直盯着那桌子的人看,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军爷可是看上那桌上九爷了?哈哈,这可没戏!九爷可比不得那些个下九流的娼妓戏子呢。"
顾寒瑞笑着饮了口酒,"那有两位男子呢,谁是九爷呀?"
旁边人笑,指着给他瞧,"就那位!穿西装的那位,那可是有名的旦角儿名伶呀,哈哈!军爷要是有空,我保管得请军爷去听九爷唱上一曲儿!"
"嗯……"含蓄不清地答应了一声,顾寒瑞又问:"他旁边那男子是谁?"
"哎!"一旁人一拍手,说道:"那是白先生!"
"先生?"顾寒瑞看着那戴眼镜的男子,明白过来,笑道:"哦,他是个文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顾寒瑞笑眯眯地,一双眼睛弯起来,好看得紧,他说:"怪不得刚我那新相好的跑他那儿去了呀,自古美人才子,是一段佳话呢。"
众人哈哈大笑,说道:"咱这地方,要说起有名的人物儿,就数九爷和白先生两个,那可是!一等一的风骨、雅致,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要是有谁不恭敬,就光九爷那些个票友和白先生那些个书友,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人!"
顾寒瑞笑,"这么说来,碰不得?"
"碰不得!"
顾寒瑞看着那桌上瓷瓶儿里玫瑰,把手中杯子里一半海蓝色酒水倒上去,问道:"要真那么有名,怎么那桌上就只一个女子过去?他们那些个票友和书友呢,怎么不见?"
"哈哈!军爷有所不知,"旁边那些人解释说:"白先生不喜欢见生人呢,所以一旦白先生在,九爷那些个票友就不大过来,那些个书友也是,哎,这才叫规矩!才叫尊重!"
"那女子怎么就过去了?"
"咳!风尘中女子,懂得什么叫规矩儿?!"
"怕他们是熟人也未可知。 "
"怎可能!?哈哈,军爷这话错了。"
☆、舞曲
待到舞池上一曲罢了,流苏从九爷和白先生的桌旁退下来,正到了这曲终人散时候,顾寒瑞在座位上坐着,看着这女子从过道路过,伸了手拦住,笑道:"流苏小姐这是要回去?"
流苏站在原地,看着他笑,一脸的不置可否。
顾寒瑞问她:"不知流苏小姐怎么回去?"
她扶一扶鬓边那快坠下来的镶钻发夹,细长的弯眉毛微微动一下,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嫣然一笑道:"自然是坐包车。"
顾寒瑞逗她:"坐包车有什么意思,流苏小姐可有兴致陪我坐坐汽车,出去看看夜景?"
流苏站在那儿,看他嘴里是在和她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在往她刚刚走过来的角落里瞄,心下便有几分了然,不由得失笑起来,说道:"军爷既开了口,我们这些小家子人物儿,敢不应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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