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转时,看见不远处的火光在晃动。
原本冰冷黑暗的行刑室,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火炉子,里头的炭火噼啪烧出声响,带来沁入皮肤的暖意。
关无绝昏昏沉沉地眨着眼,他仍是横卧在地上,身上却被裹了两层棉被。
在他身旁,萧东河靠墙坐着正出神,察觉到这边,便立刻急切地转过头看来,“醒了?你怎么样!”
外面冷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关无绝低咳了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我昏了多久?”
萧东河隔着棉被握了握他的臂,尽量将声音放的缓和,“不到半个时辰。”
刚才那阵发作实在太吓人,左使一回想还心悸得厉害。他现在看着关无绝那么个虚弱至极的样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好十分别扭地安慰着:
“你……你别怕,雷云已经远了,雷声不会像方才那么响了。就是雨还得再下一会儿。”
——可惜,“虚弱至极”的四方护法一点儿也没给他面子。
只见关无绝惊悚地转头看向萧东河,仿佛……正看着一只肥硕的大象在翩翩起舞。
萧东河嘴角一抽,对护法那诡异的目光视若无睹,黑着脸色试图继续保持“温柔”:“……我叫刑堂的人熬了些补血的参汤,你喝下安心睡,明早我送你回去。”
“呵哟,萧左使这是怎么了?”
关无绝终于惊奇地笑出声来。他毫不领情,以极为嫌弃的表情推了左使一把,“转性儿了?被我吓坏了?……没出息。”
萧东河:“……”
“不是说了没事么?左使大人竟这么不禁吓的?”
“——你个狗咬吕洞宾的混球!!”
萧东河终于本性暴露,他脸都涨红了,也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咬牙切齿道:“现在能耐了?快给我躺好了!”
关无绝裹在被里笑个不停。他气色还差的要命,人却精神了很多,明显心情很愉悦,一双眼眸深处隐约闪着光。
当然高兴,药性的收拢已经结束。如今的他已完全是一名可以随时取心头血的药人了,可以给教主用了。
关无绝笑够了,支着臂撑起上身,正经对萧东河道:“今晚真是对不住了,谁叫教主的阴鬼跟着我,实在没别处可躲……你没声张吧?”
“真是欠了你的。”
萧东河气闷地嘟囔了句,还是老大不情愿地伸一只胳膊过来给关无绝借力,“放心,我没往外说。棉被火炉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搬进来的。”
方才关无绝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又发了不少虚汗。萧东河怕他受冷,又实在不敢随便挪动病人,只好先这么给他身上保暖。现在人醒过来了,能说能动,左使也总算能稍微放心了些。
行刑室的地板毕竟冰冷,萧东河叫护法先倚在墙边,自己出去搬了床褥子进来,扶关无绝坐上去,又给他披上被子。
关无绝还真没见过萧东河这么任劳任怨的样子,忍不住连连嘲笑,讽他大惊小怪。
然而反常的是,萧东河气归气,骂归骂,行动上却并没放松,之后又端了米粥和参汤进来,非要盯着护法都喝下才罢休。
终于把病人的吃穿都伺候的差不多了,萧东河坐在关无绝身边,看他慢悠悠地喝着参汤,忽然问道:“说起来,你说的旧伤,伤在哪里?心口?”
关无绝微怔,别开眼随意点头“嗯”了声。
萧东河又问:“何时落下的?”
“在鬼门那时候。”
“怎么会严重成这样?”
关无绝勾唇轻笑,答所非问道:“左使大人,我可不是归你审的那些罪人。再者,如今你也不掌刑了。”
这就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然而萧东河神情不变,只是缓缓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他在关无绝面前摊开掌,语调沉稳:“这是什么药?”
只见萧东河心里赫然躺着一粒药丸,模样是那样地熟悉。关无绝猝然一惊,“你……”
这不是那天温环送来的药么!
只听萧东河缓缓道:“那天我偷偷留下了一粒,已经暗地找药门验过药了。他们说了很多乱八糟的,我也就听懂了一句。”
“这是被穿心取血后的药人,用来救急缓痛的药。”
“……”
关无绝凝望左使许久,口轻叹一声,把碗里的参汤一饮而尽。
然后他将碗随一搁,淡然道:“我说萧左使,你不通医理,就不要瞎猜瞎想了成不成?谁说一类人的药不能换给另一类人用?只要效用……”
“——还不承认?你刚升护法那时候,身子差的像个碰不得的瓷人儿。每每受点内伤就要昏迷吐血,不去鬼门关转一圈儿不肯回来,这些你以为没人记得了是不是!?”
萧东河脸上浮现一抹痛色,自嘲地摇头笑道,“哈哈……可不么,心脉有损的药人,可不就是一碰就碎的瓷人儿么?”
关无绝敛眸沉默许久。
他已知道,刚才萧东河那样细致的呵护照顾,那样反常的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
看来到底是暴露了,能瞒到现在,其实也该知足。
但如果,只是这一件的话……
忽然,红袍护法抬头望向左使,俊美的眉眼释然地舒展开来。
关无绝清朗地一笑,嗓音冽冽,“一入鬼门断前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承认又如何?左使该不会因为我曾经做过低贱的药人,就看不起我了吧?”
然而……关无绝的欣然承认,却没有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令左使就此满意。
“一入鬼门断前尘,好一个断前尘!!”
萧东河忽然逼近,他满面怒容,不由分说地将关无绝的腰带给拽了下来,开始强行地脱他上身的衣裳。
本就虚弱的关护法全没防备,转眼外衣里衣就都被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他顿时又惊又怒,“萧东河,你——”
萧东河猛然打断道:“你曾经说,这道伤疤是在鬼门留下的。”
……赫然出现在关无绝前胸的那道巨大的疤痕,狰狞而可怖。自左肩落下,贯穿胸口,斜斜延伸至右上腹而消失。
仿佛是一把剑,一把带着决绝杀意、宁可一去不返粉身碎骨的剑。
“这里……”
萧东河一指着他的心口,因激动而喘息粗重,“这里!本来应该有个针刺的印记是不是?这伤疤是你自己——”
关无绝漠然以抚上自己的前胸,自上而下抚摸过这道疤痕。他不以为意,将衣衫一拢,“药人身份卑微,我当初想遮掩又怎么了?”
“鬼门五年一开,十年前你入鬼门时才十五岁。恰好那一年教主失忆,恰好那一年药人阿苦被穿心取血,死了,死的无踪无迹!”
“……”关无绝心里一沉,神情骤然凛寒下来,“你什么意思。”
“药人养血最少也要一年,需天天大量饮药,周身药味浓的遮掩不住。去年深秋教主逢春生复发,你擅杀云丹景被逐出息风城整整一年……你这一年干什么去了!?”
远处,又有闪电的光显于天际。
行刑室外有轰鸣的雷声传遍,刚刚势头见小的风雨,转眼间似乎又大了起来。
不知何时,关无绝面色更加苍白。他目光冷硬地逼视着左使,一字一句,“我巡视分舵,是奉教主的命令!”
但他的身子已经在抖。
萧东河冷笑起来,“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当初你受完碎骨鞭刑之后。为什么教主却总是觉得你伤的并不重。”
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了他俊朗的面庞轮廓,也照亮了他微红的眼眶,和紧攥乃至发抖的双拳。
都明白了,都明白了。
温枫到底在瞒着什么明白了,老教主到底想着什么也明白了。至于关无绝……还有他带回来的药人,那个所谓阿苦——
一切都明白了。
萧东河目眦欲裂,陡然怒吼起来:“当初根本就不是教主对你下了死,是你原本身有伤损才被打成那个样子!!”
“行啊,你真行……一个心脉有损的药人,硬是挨了二十道碎骨鞭还没断气儿,真不愧是四方护法!!”
就在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痛楚如重锤般击了左使的胸膛。
就在他几步外的地方,红袍护法面容苍白地坐在那里,微蹙的眉宇显出些难过失落的模样,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身上背负的枷镣究竟有多么沉重。
“你才是……”萧东河双无法接受地抱头,十指狠狠插入发丝,“你明明才是那个教主要寻找回来,好好儿地补偿他爱惜他的药人阿苦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你做的这么狠心绝情,可曾想过若是教主知道真相,他该如何面对——”
萧东河哽咽着,他明明还有千言万语想要涌出喉头,至此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忽然想道:是了,无绝他……还不知道教主为他散功了呢。
若是知道,他会不会当场就疯掉?
长夜漫漫未央。
一时间,滂沱雨声又淹没了人的喘息。
关无绝始终目光宁静地望着左使。
他摇摇头,轻声道:“东河,你别这样。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人各有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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