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记得,到时候教主说什么你都顺着应下,别乱说话。”
“至于我……无论怎样的责罚我都该受,千万不要再惹教主动火了,再这么来一回,他当真受不住。”
说着,他涩然闭眼摇了摇头,“……我也……受不住了。”
萧东河一时语塞,心里好不是滋味,许久才点头叹了口气:“我明白。”
然而事与愿违。
关无绝所等待的宣判,却并没有降下。
大半个时辰后,自养心殿回到刑堂死牢的萧左使抱着臂站在牢门外,却没有带来教主对护法的发落。
“其实教主一上来就先问了你,”萧东河耸了耸肩,很是头疼地道,“这个……我当然不能如实跟他说护法日日在牢里痛苦自责搞得吃不下睡不着还引起旧伤发作是不是?所以我就糊弄了几句……”
“然后教主就没再提你,转而问了我和花挽这几日教内的事务,吩咐了几句就叫我二人退下了。”
关无绝修长的眉尖紧锁着,面上看不出什么心思,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道:“教主状况怎样?”
萧东河面色凝重:“我就不说假话哄你了,实话实说……不太好,能看出来身子虚弱得很,只同我们说了几句就被温枫劝着睡下了。大约也是因为精神不济才顾不上你,再等等吧。”
关无绝垂眸不语,目光空洞地望向虚无的一点,只觉得啮心的痛楚再度袭来。
虚弱得很……
连多说几句话的精力都没有么……
——他竟害教主伤到这种程度么?
关无绝一只捂住眼睛,再次在牢房的深处蜷起身。那身艳烈的红衣在黑暗若隐若现,仿佛一簇将要熄灭的弱焰。
……
云长流已经苏醒,可关无绝的等待还在继续。
自那天烟云宫出事后已经过去了十天,自云长流醒转后过去天。没有命令,没有召见,他依旧在死牢之,与世隔绝。
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关无绝渐渐等的麻木。
他开始暗暗地想:也是,以教主的性子,要说真的如何发狠使酷刑折磨自己,乃至极刑处死自己……大约也不可能。
如今这样放置不理,大概是心灰意冷,再不愿见自己了罢。
又想:其实这样也好,教主疏远了自己,以后分别时也少些难过。再过几日等药性完全入血,老教主寻送他出城大概也会更容易些。
药性溶血的痛苦在加剧。温环虽然送来了药,关无绝却几乎是自我惩罚一般地不肯吃。萧东河要他从牢里出来也死活不肯,气的左使指着他鼻子骂,可骂完还是没辙。
只有关无绝自己很清晰地知道,这一切并不仅仅是自惩。
他是在饮鸩止渴般地,试图用肉身的痛苦来冲淡心魂上的痛苦。
因为他还不能崩溃,不能发疯,甚至不能过于伤心。事到如今他已不把自己当一个人。他是教主世上仅存的药,必须冷静,必须清醒,直到确保自己的心血真正化作逢春生之解的那一刻。
关无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觉悟。
毕竟在冷寂无人的死牢里,他什么事都无法做,总忍不住想象各种最糟糕最绝望的可能性。
但事情又一次脱离了他的设想。
就在这天的傍晚,养心殿的烛火卫来传教主命令,提死牢的时候四方护法面见教主。
那时候关无绝刚熬过一波心脉剧痛的折磨,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然护法听得这传唤,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或激动,只是默了半刻,声音虚弱,语调却十分沉着地道:“仪表凌乱,不敢面见教主,还请宽限片刻,允我沐浴梳洗。”
两名烛火卫对视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一个摇摇头,“教主命令不敢耽搁,护法还是请吧。”
关无绝不依,保证道:“会很快。”
说着他走出了刚被烛火卫打开的牢门,一面往外走,一面取下了束发的发冠。
刑堂的路护法很是熟悉,他从地底的暗道出来,径直就往刑具室里走过去。
烛火卫们一头雾水,连后头跟着的萧东河也搞不清关无绝想干什么。
就见关无绝在刑具室门外站定。那门口摆着两个巨大的木桶,都约有半人高,里头满满地盛着水。
他伸扳住其一个,气沉丹田,腕上使劲,竟将那大木桶整个儿提了起来,眼一闭就将里头的水往自己头顶上倒下去!
哗啦啦!!
“你……!”
萧东河目眦欲裂,关无绝动作太快,他拦都来不及——那可不是寻常的水,是拿来泼醒用刑后陷入昏迷的犯们人的碎冰水!
连平时掌刑人取用,那都是拿盆舀着使,关无绝这满满一桶从头上浇下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换了寻常人,在这刺激之下直接就能给冰的昏过去。
连来提人的烛火卫都被护法这架势吓的不敢说话。
关无绝冻的唇色青白,却毫不在意地用背抹了一把脸,就地盘膝坐下,合掌运功。
运转到极致的内力滚腾发热,很快就蒸干了身上衣上的水渍。
关无绝掌一撑地,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对烛火卫道:“多谢,可以走了。”
这还真是很快!
烛火卫只好上前,道一声“得罪了”,反剪了护法的双,又以扣压犯人的重铁链束了他的肩、肘、腕几处,推着他走出了刑堂。
从刑堂到养心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这一路上,关无绝整个人的神思都是散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乱八糟的,只任由烛火卫推着他往前迈步。
反正直到养心殿的长阶已经近在眼前时,护法还没反应过来已到了地方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因为按照规矩,烛火卫本应压着他一同上长阶,在教主的门外行跪礼,向内禀报,再由教主决定如何处置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四方护法。
然而连养心殿的大门还没进,就只听哗啦啦的声响,关无绝身上一轻,那沉重的锁链已经被解去。
两名烛火卫不约而同恭敬地抱拳道:“关护法,小的们规矩在身,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护法进殿面见教主。”
……这态度,竟是一点儿也不像来提犯人的,反倒一副小心翼翼瑟瑟发抖,生怕护法记恨上他们的样子。
“……”
关无绝皱着眉打量这两个烛火卫,心内略有疑惑。
……怎么,他都被打入死牢了,教众居然还认他这个护法么?
以他的性子,本是该问一问的,可是如今养心殿的大门就在眼前。整整十天的等待下来,这一刻想见教主的迫切冲动以无可抵挡的势头压倒了一切理智。
关无绝没吱声,自己踏上了长阶。
养心殿外的烛火卫亦照常地向护法行礼。许是云长流有过吩咐,他们并未通报,同样是请护法自行进去即可。
关无绝只好自己走进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绑着锁着,以一种屈辱的罪犯姿态压进去,甚至是直接跪行进去的。
……现在这样子,反倒有些怪怪的不自在。
长阶,大门,外间,内堂,关无绝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走过。
养心殿里头没有什么人,在傍晚时分显得尤其安静。
知道云长流向来喜静,不习惯在殿里安置下人,关无绝仍是没有多想。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教主寝室门外,跪了下去,服帖地叩首:
“属下关无绝求见教主。”
门里很快传来了应答,是关无绝心心念念想听到的清冷嗓音。
“进。”
饶是已经做好了千万种不好的设想,关无绝还是突然紧张起来,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头脑恍惚,情不自禁地呢喃了声“教主”,又在下一刻突然回归清明,急忙敛下眼眸闭上嘴。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的在教主门前都能失态至此了?
……里头应该,应该听不到吧。
关无绝轻轻地吸了口气,谨慎地推开门,以尽量低微顺服的姿态膝行而入。
一进入里面,便闻得空气飘着淡淡的苦味药香,无端地令人心安神宁。
关无绝垂首跪在门口,不敢抬头看,只能听。他听见殿内那张床上传来云长流轻轻的声音:“你下去罢。”
这话明显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床头侍立着的温枫说的。
白衣近侍诺了一声,向床上弯身行礼,随后从关无绝身旁走过,下去时顺带上了门。
养心殿的这卧房,终于只剩下云长流与关无绝两人。
一个床上躺着,一个门口跪着。
关无绝正迟疑着自己是该主动请罪还是安静等教主发落,忽然听见云长流夹着情绪不明的叹息,轻轻道了声:“……你靠近些。”
关无绝抿了抿唇,仍是没敢起身,膝行着挪到床头,叩首道:“教主。”
他听得床上再次轻叹一声。
紧接着便有冰凉的指落在他的头顶。
云长流的轻轻拂过他束起的长发,又轻柔地向下描过脸侧的轮廓,最后托着他的下颔微微用力,将关无绝的脸了抬起来。
关无绝不得不抬起眼来。
他看见云长流乌发散着,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雪白里衣,侧卧在床上,锦被盖到胸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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