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夫客气!”柳隽修还礼道:“烦请孟大夫为和襄诊脉。”
孟大夫看了一眼名叫和襄的少年,眼神陡然深沉,但又转瞬而逝。“还请和公子坐过来,以便老夫诊脉。”
和襄暗自忍住苦痛,坐下伸出手腕。
小厮进来,走到桌边放下茶具,刚取了茶杯要倒水,就听柳隽修道:“不必小哥儿伺候,先出去吧。”小厮当即识趣放下杯子就出去了。
孟大夫也坐下来,两根手指搭到细的皮包骨的润白腕子上。突然他警觉地想抬眼,但经历的世故让他及时抑制住鲁莽的举动。又停了一会儿,才慢慢收了手放开腕子。
见诊脉完毕,孟大夫沉吟不语,柳隽修主动开口问:“不知和襄的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孟大夫起身拱手作揖道:“和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体内虚热,脏腑有阻滞,是肝气不达所致,需得注意疏肝解郁,益气安神。另外……”停顿了一下,又说:“公子本就体弱,还要多养血固精才是。”
和襄面无表情道:“多谢老先生提点指教。”
养血固精四个字如针扎在和襄的心口,他当然明白其中的意义。若是管家在场,难保哪日就会起疑。
孟大夫起身收针,道:“老夫这正有个方子,可用于和公子。拿回去以后,取水煎熬三个时辰,每日服一剂,连服足月,之后两日一剂,若有改善便可停用了。”
“好。”柳隽修看了一眼和襄,见他神情冷淡锁着眉心,便跟着孟大夫出来。朝四宝和五经使了个眼色,然后跟孟大夫攀谈着一起走,“孟大夫医术高明,必定见多识广,晚生有一事还请您……”
“柳少爷不必多言,老夫自不会……”
和襄独自留在房内,隐约飘入耳内的话语让他手足无措,想必守在门外的两个书童也都分明听到,一想到这个便羞愤躁热,于是取杯倒茶来掩饰。
就在这时,背身的门口有脚步声缓慢踏入。和襄当即以为是四宝或者五经来寻事,便没好气地抢先开口道:“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人!”
“嘿嘿,和襄果然娇弱可人,这小性子使得……”
回应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清扬悦耳地的声音。和襄悚然,杯子哐当一声失手掉落在桌面,慌忙回身。
那人年纪轻轻,发辫侧垂于耳后,穿着穿云蛇纹的宝蓝色劲装,双腕束袖是一副精铁袖甲。与人对视时一双桃花眼笑中带媚,隐约透出着些不怀好意的戾气。仔细看了看,只觉得此人分明见过,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和襄不想见人,是不是也不想见我?若是,那我可要伤心了。”
和襄顿感局促不安,瞟了一眼门口,四宝五经明明守在门口,竟然都没出声。但此时想也晚了,不得已又看回来。
“还没记起来?和襄既然把我忘的这么干净,真让人伤心呐。”
那人自顾走到桌边坐下,边倒茶边笑盈盈地说:“之前你我有过一面之缘,但隽修总是将你藏在府里,轻易不肯示人,难怪你不记得呢。”
此时和襄最听不得这种含糊不清的言辞,又顾着礼数强忍不发,沉冷开口道:“你我并不相熟,阁下何必故作神秘,与在下打哑迷呢?”
那人吃吃笑道:“非也非也!和襄不识得我,可我却是知道和襄的。为了你,隽修不知求了我多少回。适才我看到他跟着妙手丹医的孟大夫一起过去,想来定是得偿所愿了吧?”
如此直白揭发秘事,本以为和襄会恼羞失控,不想他只是脸色瞬间转白,人却强力支撑着。“我说四宝五经怎么不吭声,原来是认得你。你是卫公子……卫柘?”
听到这话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就像个被抓现行的孩童那般,当即举起手来,欣喜道:“呀,竟然被和襄猜中了。”
和襄耐着性子问:“想必卫公子是来找隽……柳隽修的吧。此处只有我一人,卫公子去别处看看吧。”
“不急,难得只遇到和襄一人。”卫柘好整以暇地翘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晃着杯子里的茶水道:“刚才和襄猜过了,不如现在让我也来猜猜吧。隽修留你一人在此,又让人在外面守着,他的那个心上人是不是和襄你呀?”
“休得胡言乱语!”和襄恼羞成怒道:“卫公子太失礼了,请恕和襄不送!”
不想卫柘毫不在意心情大好,道:“看来是猜对了啊,那和襄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奖赏啊?”
和襄见他一副嬉皮笑脸毫无正形的样子,警惕地撇开脸去不予理会。
“和襄为何如此小气,我说的奖赏无需银钱,而且只要你愿意,现在就能给。”卫柘似乎玩性大发,和襄越不理他,他便越发来劲。
和襄忍无可忍,转身就朝着门口疾步过去。还没走出两步,一个身影猛地出现在眼前挡住去路,赫然就是卫柘。
“和襄这是干什么?你不给我,换我给你也是可以的。”卫柘一双眼睛妖冶地瞪着和襄,并慢慢靠近,“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和襄气得脸色难看之极,刚想后退,对方顷刻间就伸出手臂缠在腰上。下腹相贴,与柳隽修厮磨的点滴瞬间充满和襄的脑海,他脱口而出:“混账,放手!”
柳隽修亲眼看着孟大夫写了方子。
写道一味制首乌时,孟大夫皱起眉头,搁笔起身说道:“这味药不甚好,老夫想起屉子里似乎还有新来的草灵芝。柳少爷少待,老夫去去就来。”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不一会儿人又进来。柳隽修不疑有他没有抬头,没想到那人开口,却不是孟大夫。
“隽修久等了。”
万春堂门外有侍卫列队站立,见多了这种阵仗的解阳县百姓早已见怪不怪,视若无物。想必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之类临门求诊罢了,见不到深闺佳人,也无需防备。
其时在后院花厅外面守卫更甚,里三层外三层的。厅内正位上坐着两人,左边那位腰系玉带身着苏绣锦袍的是纪侯爷。右边的人和襄不认得,柳隽修却见过,是郴州都知府。
对于被钟子校看着,只能在暗处透过窗格观察里面的柳隽修而言,在这里见到这两个人的惊讶远远比不上看到被卫柘胁迫着出现的和襄的。不知情形如何,只看到和襄如自己一般,身后是卫柘看守着。尽管无济于事,还是恨恨地瞪着卫柘,且不说和襄暂时无碍,即便此时有人真对和襄不利,他也束手无策,任人发落。这么一想,心里暗暗着急起来。
“和公子是吗?”
“回大人,草民和襄。”
得到纪侯爷眼神示意后的都知府正了正坐姿,开口问话。看到柔弱的和襄,仿佛吼一声就能破碎,他原本威严拿高的架势不由地放低了些。在听到和襄从容淡定地回话后,他再开口简直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
“本府是郴州知府都连海,这位是纪侯爷。今日将公子请到此处,是想让和公子认一个人。”
和襄眼里波光流转,抿了抿嘴。
都知府阅人不知有几多,焉能看不出他心里所想,继续说道:“和公子不必疑虑,此人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反而与你有亲缘。不过因他涉及隐秘,不得不加以确认。”
被人强行带到这里竟能被眼前这位大人说得如此温文尔雅,和襄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仍旧不冷不热道:“和襄但凭侯爷和大人吩咐便是!”
纪侯爷眼睛微眯,看似漫不经心,但通身掩藏不住经久年长杀伐决断所形成的摄人气势。当和襄一被带进来他就认出来了,当日在飞鹤楼不曾留意,没想到这看着不过有些养眼的静秀少年竟然也深藏不露。听了都知府的开场训话后,他也忍不住想多问两句。
“和襄,父与长兄都是效命于废妃顾氏鸳韬的千户卫。顾氏出宫遭人劫杀后,部分千户卫受到牵连,和氏父子不幸中计,连累一家老小,至此家破人亡,没想到和襄公子竟也是这场浩劫的受害人。”
和襄道:“侯爷言重了。天灾人祸世事无常,原也不足为奇。”
“好一个和襄公子,大堂当前,处事不惊,不愧为千户卫之后!幸而今日可能处置的不是你,不然老夫都不忍心对你用强。”
“多谢侯爷开恩!”和襄作揖以谢。听到和二公子这个称呼,和襄惊异非常。不知权盛位尊的纪侯爷无根无由,从何时起突然关心到自己这个流离失所孤苦度日的少年头上来了?还清楚地说出了这些家事。
都知府见纪侯爷不再说话,便朝旁边招手。“去,请和二公子出来,就说他五弟在此。让他出来相认,以全他兄弟二人孝悌之义。”
“是!”侍卫抱拳应道,转身出去。
片刻后,从侍卫出去的方向出来一个青年,二十来岁年纪,身形挺拔,眉目英秀出尘,穿着烟灰色粗布劲衣,手腕处有淤青。
第20章 第 20 章
片刻后,从侍卫出去的方向出来一个青年,二十来岁年纪,身形挺拔,眉目英秀出尘,穿着烟灰色粗布劲衣,手腕处有淤青。
和襄与那青年原不相识,但相互对视中,他对方的目光里感受到生冷与决绝,仿若赴义。他隐约猜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认亲,如果猜的没错,自己并非最要紧的人,危险的是眼前这青年。
彼此不识,青年必然早就做好了用强的念头,但能假扮和二公子,兴许他是知道二哥的下落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意外,当务之急是保住他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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