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啰嗦!”封野又气又急,不愿看但又不甘示弱,就强迫自己看,“我若连这都看不得,将来如何领兵打仗!”他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心里十分后悔来这一趟。
“小殿下所言极是,草民敬佩啊。”元思空见差不多了,才将满是污秽的手臂抽了出来,并退开了几步。
那马儿腹内翻江倒海,很快地,粪便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泻物,噗地一声从肛口狂喷了出来,喷溅出丈余。
封野再也忍不住,哇一地声吐了。
元思空憋笑憋得腮帮子生痛,心里痛快极了。
趁着封野哇哇大吐,元思空去仓房里洗手。积食是马儿常有小疾,他第一次见徐虎这样治疗,也恶心得差点要吐,后来研习医马,更恶心的也见过、试过,现在早就心如止水了。
用皂角仔细清洗干净,他才走出仓房,穿上外衣,见封野还蹲在地上,小脸惨白,眼睛水汪汪的,突觉心有不忍,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是不是欺负得有点狠了?他走了过去,蹲在封野身边:“小殿下,您……”
封野一扭头,见他跟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滚远点,别靠近我!”
元思空故作无辜状:“哦。”
封野看了看他的手臂。
元思空抬起来展示了一下:“洗干净了。”
“你身上臭死了!”
“是吗。”元思空自己闻了闻,好像没什么味道了,他也不甚在意,“您要不要喝点水?”
“哪里有水?”
“仓房内便有,草民去拿?”
“你给我待着,我自己去。”封野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跑向了仓房。
元思空坐在草地上,打算休息一会儿,脸上则露出了愉悦的浅笑。
片刻,封野出来了,大约也整理了仪容,不如适才那般神情狼狈了。
元思空道:“小殿下,您还要跑马吗?草民扶您上马?”
“不要,让它歇着,它也臭死了。”封野将地上一颗小石子踢向了他的马。
那马儿一派悠然自得地啃着地上的草。
封野坐在距离元思空几尺远的地方,气哼哼地道:“说吧,要什么赏。”
“啊?”元思空没反应过来。
“我说过,医好了有赏。”
封野噘着嘴,小脸气鼓鼓的,煞是可爱,让元思空想到了小时候的元南聿,俩人第一次相遇时,不也是这般年纪嘛。他乐道:“为小殿下分忧乃草民之福,岂敢请赏。”
“少装出一副卑微的模样,我知你心里不服。”封野扁了扁嘴,“可剖马尸就是犯法。”
“草民知罪了。”元思空嘴上认输,心里诚如封野所说,极为不服。他悔恨的是被封野撞见现行,连累元卯,而不是剖马尸这件事,在他看来这条禁令迂腐愚钝,看似保护马儿,实则遗害更多。
封野轻哼一声:“至于你袭击我一事,我早晚会跟你算账。”
“草民也知罪了,小殿下尽可责罚。”
“我若因此罚你,倒是我仗势欺人,你且等着,要不了多久,你便不会是我对手。”
“那是自然,虎父无犬子,小殿下将来必像靖远王一般叱咤风云。”
这话大概是真的讨了封野的欢心,他面色缓和了一些:“赶紧说,要赏你什么。执令之人,言出则必行,令行禁止,上行下效,方可成军。”
元思空见封野是认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抛向了封野的马,他咽了咽口水,心想,这秦马真真是高昂熊俊,英姿勃发,若能骑上一骑,不知能否感受到封家军纵横千里、攻城略地的豪情气魄。
封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骑我的马?”
元思空不知封野会不会恼怒,所以也不敢轻易作答。
封野站起身,拍了拍衣物:“走吧,但你要带上我。”
元思空眼前一亮:“当……当真吗?”
“大丈夫一言九鼎,废什么话!”不过四尺小儿,却敢自言丈夫,实在有些滑稽,可元思空分明在封野那圆嘟嘟的小脸上看到了成竹在胸,他说封野有朝一日会像封剑平那般名震天下,也并非全是恭维,那小兽一般不惧神佛的气魄浑然天成,是深植血脉、超脱年龄的。
元思空登时兴奋了起来,他跑到马前,半蹲下身,等着封野踩他上马。
封野上来就踹了他一脚:“走开,我自己能上。”
元思空只好让开,他这才发现马儿的鞍是特制的,马镫有两副,一长一短,侧襟上还有专门助力的绳套,明显就是专为封野和大人同乘设计的。
封野抓住绳套,把身体往上一提,小手又挂住了鞍,脚再去够马镫,最后真的靠自己爬上了比他高上许多的马,动作娴熟灵巧,显然练过许多回了。元思空微微一笑,也跨上了马,坐在封野身后,踩住另外一套脚镫。
封野拉住缰绳,用力一扯,小腿一夹,高喝道:“驾!”
马儿小跑了起来。
赵大有的马场是辽东最好的马场,有着一望无垠的草原,虽然到了冬天这里会被白雪覆盖,但眼下还是满目的青黄长草,在北风的吹动下推开层层涟漪,马儿跑动犹如浮于碧波之上,天高水阔,无比地畅快自由。
封野毕竟年幼,对马儿的驾驭受到身长的限制,始终不敢太快,元思空干脆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挥起马鞭,大叫:“驾!”
马儿受了刺激,甩开蹄子疯狂奔跑了起来,四蹄交叠,长鬃飞扬,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化龙。
封野开心地大笑:“再快点!飞起来!”
元思空驭马的能力很好,马儿跑得又快又稳。他想象着自己正披甲戴盔,驰骋于辽东大地,这广袤无边的沃土,是他的家乡,尽管受尽金贼铁骑的践踏,也挺住不肯弯折的脊梁的他的家乡!
封野指着前方,学着大人的模样,高喊道:“杀——”
元思空也跟着吼道:“杀——”
杀!杀光染指我山河的逆贼,杀光进犯我中原的蛮夷!
一匹马,两个少年,就这样驰骋于如血的夕阳之下,无远弗届,仿佛要致天的尽头。
直到他们跑乏了,才回到了马厩,众侍卫一拥而上,明显是在寻找封野。
一个着玄色绣有飞鱼暗纹常服的少年也在其列,他腰配宝剑,冠饰美玉,容貌与封野颇为神似,俊美无匹,有神仙之姿,尊贵不可冒犯。
“兄长!”封野玩儿得热血沸腾,在马上欢快地挥舞着小胳膊。
元思空不敢怠慢,忙跳下了马,跪匐于地:“草民见过世子殿下。”
此人正是封剑平的嫡长子——封猎,几年前已被当今圣上册封为靖远王世子。
封猎脸上挂着淡笑:“起来吧。”同时走上前去。
封野从马上跳了下去,直接扑进了封猎怀里。
封猎佯怒道:“又上哪儿疯去了,寻你也寻不到。”
“去跑马了!”封野的小脸被寒风吹得粉扑扑的,“兄长为何也来马场。”
“四处瞧瞧。”封猎捏了捏封野的小脸,“这么凉,野儿是不是冻着了。”
封野摇头:“不冷。”他推了推封猎的胸膛,小声道,“大哥快把我放下。”他偷看了元思空一眼,显然不愿被人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封猎也不拆穿,将他放了下来:“你也玩儿了一天了,回去吃饭吧。”
“哦。”封野又看了元思空一眼。
封猎奇道:“他就是那日剖了马尸,还跟你打了一架的孩子?”
元思空伏得更低了。
封野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封猎忍不住笑了:“嗯,你们又成朋友了?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谁跟他是朋友。”封野没好气地说。
“草民不敢。”元思空快速说道。
封野翻了个白眼:“兄长,我们回去吧。”
“那你明日还来马场玩儿吗?”
“……明日再说明日。”
等封家兄弟走远了,元思空才抬起头,重重松了一口气。
第8章
元思空原本和元南聿睡一屋,为了让他好好养腿,搬去了客房,但每日依旧早起去监督他读书。
可元南聿不过在床上躺了几日,就浑身长刺儿一般不老实起来。
早上一进屋,元思空便觉得不对劲儿,元南聿看着他两眼直放光,嘴角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地笑。
元思空眯起眼睛:“无论你想干什么,不允。”
“你才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呢。”
“不就是想出去吗。”
“不是。”元南聿一脸坏笑,“我知道你干的事儿了。”他一拱手,“二哥,小弟真是刮目相看!”
元思空有些无地自容,闷闷地说:“爹因为我被打了二十军仗。”
“爹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元南聿用屁股蹭到床沿,“二哥,快给我讲讲当时是怎样一番情景,从头到尾给我讲讲,快。”
元思空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今日要给你讲人所常有,圣所无有的四‘心’,乃毋意、毋……’”
“二哥!”元南聿撒娇道,“我求你了,我快闷死了,真的要死了,我又不能动,又没人陪我玩儿,你又早出晚归……”他越说越可怜,小脸都快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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