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猛点头。
备好了浴桶,燕思空拖着疲倦的躯壳踏入了水中,当身体被那润泽与温热彻底包围时,他紧绷的大脑都在瞬间得到了一丝放松。
他闭目闭气,彻底沉入了水中,水下静谧温暖,他的五感均受到了阻隔,周围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只觉这小小一方逼仄的木桶之中,令他感觉格外地安全,人生而熟于母体,是否也是这般感受?
待到闭不住气了,燕思空才浮出了水面,他大口喘息,抹掉了脸上的水,睁开了眼睛。
“啊……”燕思空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
封野禁不住咯咯笑了两声:“我可不是存心吓你。”
燕思空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存心吓我,为何悄无声息。”
“我知你被软禁于家中,不能与外人接触,所以我走不得正门,只好翻墙破窗了。”封野走了过来,两肘枕于桶沿之上,深邃地目光直白地打量着燕思空。
他一头湿漉漉的乌发紧贴面颊,衬得皮肤莹白剔透,那沾惹水珠的羽睫,氤氲的双眸和薄红的唇瓣,甚至是略浮于水面的薄削双肩,都诱人极了。
封野撩起燕思空的一绺头发,轻声道:“你儿时可听过水魅的故事?”
燕思空不明所以:“什么水魅?”
“听说有一种住在水里的魅,长得极为美艳动人,会用美色诱惑路过水边的人,将他们拖入水中……”封野的脸缓缓凑近燕思空,暧昧道,“与其交欢,吸食精气。”
燕思空淡道:“这不过是吓唬小儿的故事。”
“是啊,可是……”封野的唇蜻蜓点水般碰着燕思空的鼻尖、面颊、下颌,低笑着,“若你是水魅,我心甘情愿与你共赴黄泉。”语毕,他大手托住燕思空的后脑勺,重重堵住了他的唇。
燕思空垂下眼帘,掩饰了眸中的情绪,被动地接纳了这个吻。
封野吻得专注而动情,舌尖密实地扫荡着燕思空口腔中的每一寸,不停上腾的热气加上这火辣的吻,很快就令他感到了晕眩。
当封野放开他的时候,他深吸了几大口气,才缓过神来。
封野嬉笑道:“要不要我帮你洗?”
燕思空道:“我没有心情闲闹,我如今……还在被禁足,等候发落。”
“这便是我来的目的。”封野撩起水花,轻轻泼在燕思空的肩头,面颊,眼中是藏不住的、赤裸裸的欲望。
燕思空讶道:“你……你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当然。”
“快说。”
封野失笑:“你要在这浴桶里跟我议事?”
燕思空抓过了布巾:“我出来就是。”
封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显然充满期待。
燕思空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同时用布巾围住了身体。
尽管只是一瞬,封野也实打实地欣赏了一遍那修长白皙的躯体。
燕思空嗤笑一声:“我有的你也有,究竟有什么好看?”
“我的人……”封野坏笑道,“哪里都好看。”
燕思空摇了摇头,取过另一块布巾,擦拭着头发。
封野接过了布巾:“你坐下,我来。”说着将他按在了凳子上,仔细擦着他浓黑的长发。
燕思空看着铜镜之中这分外奇异的一幕,却又不觉得哪处违和,似乎他也被封野所动摇,觉得男子与男子之间如斯相处,也没什么大不了。
最重要的是,这世间之事,从没有白来的,想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包括他能付出一切。
封野平素莽撞霸道,可为燕思空擦拭头发的手却异常温柔,俩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燕思空盯着铜镜中的两个人,愈发无法挪开目光,封野面上那专注而细腻的神情令他感到格外地刺目。
“好了。”燕思空的口气陡然变冷,“快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什么。”
封野这才道:“早朝之上,一共有四位大臣弹劾王生声,陛下震怒,当庭将他下了狱,随后颜阁老问询陛下,新编史一事涉案的霍礼和几个小翰林该如何处置。”
“陛下怎么说?”
封野笑道:“陛下反问颜阁老该如何处置。”
燕思空心中大致已能猜到了。
“颜阁老认为涉案之人皆该罚,但有心无心不宜同刑。”封野摸了摸他的头发,得意道:“然后……你要怎么谢我?”
燕思空从镜中睨了他一眼:“那你要先说说,我该谢你什么了。”
“我连夜去求了吏部刘尚书和刑部左侍郎孟俊,让他们保你和霍礼、沈鹤轩,将此案的重心放在王生声身上,其下多是受到牵连,只有那主笔之人有可能受到王生声指使。”
燕思空长吁一口气,面色虽然平静,心中已是掀过了一波风浪。
想来早朝时,若是颜子廉请求从轻发落,皇上必然以为他偏袒自己的学生,说不定气头之上,反倒要问重罪,但颜子廉回答的很克制,再加上几位重臣为他们求情,皇上也就懒得计较了。
此时王生声和刘钊林被下狱,他们四人虽然难逃罪责,但必然不会受到重罚了。
燕思空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他郑重说道:“封野,谢谢你。”
封野笑道:“我说了我会保护你。”
燕思空转过身,抬头看着封野:“你说,王大人这次还能翻身吗?”
“我管他能不能翻身。”封野扔下布巾,拿过了燕思空的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他是阉党一派,在阁中常与我老师唱反跳,若能一举击倒他……”
“他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封野打断了他,神情突然变得有几分严肃,“你记着你只是个小小的翰林,不要参与到那些腥风血雨的派系和党争之中。”
燕思空静静地看着封野:“我是颜子廉的学生,还是太子的老师,封野,你当真觉得我能独善其身吗?”
封野一时语塞,但他复又以命令地语气道:“我不管你是何官职、身份,我不要你去涉险,宦场水深,不是你能摸得清的,你明白吗?”
燕思空欲言又止,他看着封野郑重的神情,意识到封野必定知道一些事情,但不适合告诉他,他只得点了点头:“明白。”
第51章
封野但凡来了,从不轻易回去,总要在燕思空府上赖上一赖,但这一次却并未久留,与他一起吃了饭,便要告辞了。
燕思空反而奇道:“这就走了?”
封野邪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可是景山大营还有军务?”
“不是,中秋快到了,我要进宫给舅母请安,还有送去贺礼。”封野搂着燕思空,撒娇道,“你若不舍得我,我便明日再去。”
“此是正事,快去吧。”燕思空难掩唇角的笑意。
“那你亲我一口。”封野轻轻咬了咬嘴唇,满脸的期盼。
燕思空哭笑不得:“你可是还没长大,这般会耍赖。”
“我怎么没长大,你要不要看看?”
燕思空笑骂道:“快去。”
封野努了努嘴,抱着燕思空轻轻晃了晃。
燕思空轻咳一声,似乎有些迟疑。
封野将那雕琢一般的俊颜凑了过来,一双瞳眸在发亮。
燕思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倾身,在封野唇上啜了一下。
封野大喜,面上略带羞涩,却又春风得意,他贴着燕思空的耳朵,低低说道:“思空,你的嘴唇是甜的。”
燕思空只觉得耳根子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他佯怒道:“别胡说了,还不快走。”
“没胡说,就是甜的。”封野满足地蹭了蹭燕思空的面颊,“中秋晚上,我们去赏花灯、放河灯,好不好?”
“我不知要被禁足到那时呢,不宜外出。”
“怕什么,我们戴上面具好了。”封野有些兴奋,“我早听闻京师的中秋是天下最热闹的,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有,大同的中秋就无趣得多,你怎么都要陪我去看看。”
燕思空笑道:“好吧。”
——
几日之后,对于新编史一案的惩处有了结果。
众官弹劾王生声的几项大罪均被轻描淡写地掠过,只办了他渎职与受贿,想来谢忠仁暗地里使了不少力。王生声被弑夺大学士名号,赶出了内阁,贬去巴蜀,接替因病致仕的重庆知府。巴蜀虽已不是蛮荒之地,但山险水刁,百姓困苦,王生声的仕途可谓日落千丈,比之当初遭他陷害被贬去庆阳的蔡中繁还不如。
而主笔刘钊林则被贬为知县,即日就要去同样穷苦偏远的永州赴任。从翰林到知县,看似品级并没有变化,实则是云泥之别,翰林是培养阁臣宰辅的地方,意味着未来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而做一名知县,一辈子不出错,也难有提拔的可能,何况还是匪患猖獗的永州,等于前途尽毁。
涉案的其他四人,则均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刘钊林赴任的那天,很多翰林院的同僚都去为他送行。
他原本是个喜爱言笑的人,经历过此事,已是满目沧桑,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寒窗苦读三十载,本已进入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殿堂,却又一朝化为乌有,此等人生之巨变,非一般心智的人可以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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