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能。”燕思空含笑道,“这次去城里,可有什么新鲜的?”
他在屋子里憋得久了,难免想要多听听外面的事儿,哪怕是家长里短,也能解解闷。
“哇,公子,我这次去,还真的听到了一件大事,整个梁水县都在传呢。”
“哦,什么大事?”
“渠山马场,公子知道吧?是咱们霸州数一数二大的马场。”
“略有耳闻。”霸州是东南地区最适合养马的地儿,拥有大片的平原河流,虽然养出来的马身量不高,大多不适合作战马,但腿短的马下盘稳健、耐力足,十分适合驮物,也是朝廷非常重视的马源地。
“马场的马儿染了什么疫病,听说已经死了三百多匹,还有上千匹病着呢。”
燕思空惊讶道:“死了这么多?”
盈妹叹息一声:“可惨了,那一匹马多贵啊,死了病了这么多,马场主怕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诊出是什么疫病了吗?”
盈妹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马场主在到处求医,一下子死了这么多马,怕是朝廷都要怪罪呢。”
燕思空皱起了眉。
他自幼养马,对马十分有感情,而且深谙育马、挑马、医马之道,曾经被封剑平亲授可以解剖死马用于研习。若不是后来广宁生变,他定能将医马之术钻研得更加透彻,但那些年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已经足够他医治许多病症。
听闻一个马场生出这样的疫情,马儿死了几百匹,病了上千匹,他顿觉不忍,很多时候马儿生的病,并非无可医治,只是医人者众,医马者寥寥可数,不会医罢了。
盈妹眨巴着眼睛看着燕思空:“公子,你怎么了?”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死了那么多马,岂止是马场主的损失,马是国之重器啊。”
“是啊,那渠山养了那么多马,万一、万一都被传染了……”盈妹抖了一抖,“想想也真是怕人。”
燕思空思忖片刻:“我想去看看。”
阿力一挑眉,连连摆起了手,盈妹也道:“公子,不行啊,你还在养伤,不能出屋啊。”
“我伤已经好了。”燕思空站起身:“医人我只习得皮毛,但医马,天底下也没几个人强得过我,无论如何,我要去看看,若真能医,岂不皆大欢喜。”
“皮肉之伤好了,这大伤一场损耗的元气,岂是一朝一夕能养好的。”
阿力担忧地看着燕思空,比划道:万一公子的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盈妹也急道:“就是啊,公子这相貌,走到哪里都惹眼。”
“放心吧,佘准教了我许多易容之术,我岂会以真面目示人。”燕思空心里有着两层打算,一来,他确实想要救那些马,能不能救得了,也要试过才知道,二来,这次走,他就不打算回来了,如此正好有个借口可以出门,虽然阿力肯定会跟他一起去马场,但要从这村子里不告而别,他只能坐牛车,到了城里,他至少能弄到马。
阿力和盈妹见劝不动燕思空,只好作罢,阿力比划道:我护送公子一起去。
燕思空颔首:“此外,我要给佘准写一封信,你尽快帮我送去。”
第295章
阿力安抚好盈妹,收拾好行装盘缠,带上平日要用的药,将燕思空写给佘准的信送进山里后,便护送着燕思空趁夜离开了左家村。
燕思空已经大半年没出过门,此时当真有种新生的错觉,看什么都挺新鲜,就连俗不可耐的人间烟火气,也多了几分亲切的味道。
牛车走了两天,俩人才到了梁水县,渠山马场离梁水县还有几日的路程,但骑马会快上许多。
阿力体貌显眼,没有进城,乔装打扮并易容过的燕思空,拿着盘缠进城买了两匹马,俩人骑马赶赴渠山。
从梁水县到渠山的路上,关于马场的马染上疫病的传闻不住地灌入俩人耳中,看来事态确实严重。自大晟国力衰弱,朝廷的马场供不敷需,只能从民间买马,民马虽是马场主私有,但每年朝廷都要收上一批最好的,用于运粮、运物、驿递等等用途,若到了时候交不出足够的马,少不得要被朝廷问责,且真真是耽误要事。
渠山马场让燕思空不停地回忆起广宁马场,只不过辽东马有契丹血统,可做战马,霸州马是身量较小的南马,只能做输运,但无论是打仗还是输运,都是不可或缺的。他对马儿的感情,糅杂了少时最好的回忆,倘若他真的没有能耐救这匹马,他也认了,但若试都不去试一试,实在坐立难安。
俩人日夜兼程地赶到了渠山县,小小的县城此时塞满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各个摩拳擦掌地要去医马,一打听才知,渠山马场主叫出了千两白银的赏金,寻医马的良方。
阿力头上带着斗笠黑纱,背上垫了布包,装成了驼子,否则他那高壮的身材太引人瞩目,即便如此,燕思空仍然怕他太打眼,但进城之后俩人便放宽了心,渠山县里到处是怪模怪样的江湖人士,他们反倒泯然与众,不过安全起见,燕思空仍把他留在了客栈里,自己只身去了马场。
声称能医好病马的人怕是比病马还多,将庄园堵得水泄不通,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比赶集还热闹。
无奈之下,马场的养马人一个一个地先盘问一番,问上几个关于育马的刁钻问题,若是答不上,立刻打发走人,很快地,一多半人就悻悻离去了。
燕思空毫不费力地回答上了所有问题,被下人带入了马场内。
这样一番筛选,剩下的便不足百人。
渠山马场的马棚之大,令人咋舌,为了隔离病马和好马,又临时加建了更大的病马厩,他们就被带进了病马厩里看马。
病马厩里只有四五匹马,均是没精打采地躺着,看上去奄奄一息。
一个老者问向马场的人:“听闻死马、病马有上千匹,怎地就让我们看这几匹?”
“死马都已掩埋,染疫病重的放在离这里更远的马棚,你们先看这些刚刚染病的,若有眉目,再去看重病的和死的。”管家斜着小眼睛打量他们,“方才那盘问不过是第一关,诊马是第二关,若你们诊出来的连咱们马场的大夫都不如,那便趁早打道回府,千两白银的赏金,可不是给江湖骗子的。”
这话令众人皆有些恼怒,一人唾了一下,骂道:“狗眼看人低。”
“你说什么?”管家指着他叫道,“再出言不逊,就把你轰出去!”
燕思空身旁的一名男子低声说道:“这老东西虽然势利眼,但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帮人,大多只是养过马,有几个真能诊马的。”
燕思空见他年轻而文质彬彬,不似粗莽的马夫,大约是真有几分本领,便客气道:“看来兄台有过人之处。”
那人笑笑:“不敢当。我见这帮人,读过书的怕是没几个,只有兄台看来气度不凡。”
“过奖了,我也只是冲着赏金,来试上一试。”燕思空笑道,“不成又不问罪。”
“哈哈哈可不是。”那人拱手道,“在下付湛清。”
“小弟姓毛,单名一个远字。”燕思空道,“请。”
几十人开始围着那几匹病马查看。
燕思空翻开马儿的眼皮和嘴分别看了看,又拽出马儿的舌头,然后以手指探马儿的鼻孔。这马儿眼白泛黄,珠体浑浊,鼻孔干燥,进气出气皆是困难,舌苔紫红而口中臭不可闻。
燕思空皱起眉,用手将马腹前前后后按压了一遍。
能通过第一关的,定是养过马的,对马儿常见的小疾都有医治之法,观眼口鼻舌是看马儿是否康健的第一步,与诊人大同小异,所以燕思空诊马的方式并不出挑。
但付湛清却不去诊马,而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燕思空,燕思空诊的专注,也并未留心。
诊了一会儿,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很快地,议论变成了争吵,谁也不服谁。
只有燕思空依旧围着病马,左摸摸、右按按,而后又去一旁查看马儿的粪便。
当他直接用手抓起那干燥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粪便时,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养马之人天天与马粪为伍,倒不怕这脏臭,屎尿正是观察马儿身体的重要依凭,只是燕思空长身玉立,虽是相貌平平但难掩气质过人,那手指又细又修长,那脸蛋又白又滑嫩,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干养马那样低贱粗活的人,正如付湛清所说,像是读书人。
所以当燕思空用那像是执笔为文的手将马粪捏碎了仔细查看,放到鼻间认真地嗅,甚至用舌头去舔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当燕思空尝到那酸咸的滋味儿时,他脸色一变,扔下了手上的泄物,埋头洗手漱口。他面上虽是平静,但心脏已经打鼓一般地跳了起来,想着如何能离开此地。
中计了。
马儿分明是被下了毒。
“这位兄台,你可诊出什么了?”一人好奇地问道。
燕思空摇摇头:“小生愚钝,查不出是何疫疾。”
众人大笑:“那你岂不是白尝了马粪。”
燕思空并未理会,擦干净了手,转身离开了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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