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倒吸了一口气,慢慢步下了台阶:“现在,我就要明确的答案。”
俩人将侍卫留在外面,进入了内牢,内牢里只有一间囚室,元少胥正卧在角落里。
听得动静,元少胥醒了,他转过身来,看到来人的脸,登时瞪大了双眼。
元少胥曾经也是个正值壮年、英武俊朗的将军,但几个月牢狱的折磨,如今的他骨瘦如柴、蓬头垢面,怕是连最亲近之人,一时也不敢辨认。
元南聿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是五味陈杂。他中伏被辱,元少胥是罪魁祸首,可这个人毕竟是他的兄弟。
元少胥突然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铁栏前,用力摇晃着铁栏:“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声音沙哑,形容癫狂。
元南聿叹道:“大哥——”
“燕思空!”元少胥指着元南聿,表情惊恐万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你害我,你害我!”
封野皱起眉,看着元少胥的模样,分明是有些不正常了,就连他嘴里叫的燕思空,究竟是在叫谁,都根本无法分辨。
“大哥,你在叫谁?”元南聿沉声道,“我是阙忘,你现在……”
“你害我!”元少胥指着元南聿的手直抖,面容扭曲,“燕思空,你要杀我,你、你来杀我了,放、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猛地跪下朝封野磕头,“狼王,放过小人吧,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元南聿见着元少胥已被关押得失了智,心里又怨又怜,难受不已,他朝着封野哀求道:“狼王,他如今变成这样,根本无法审问,可否……先给他找个大夫瞧一瞧?”
封野满脸阴沉地看着疯子一般的元少胥,恨不能将其脑袋拧下来,他道:“那就叫个大夫来吧。”
侍卫去将府内的大夫请了来,但老大夫见着元少胥肮脏癫狂的样子,一时有些不敢靠近。
封野命令道:“去把他绑起来。”
“我来吧。”元南聿接过了侍卫手里的绳子。
侍卫打开牢门,元南聿走了进去,轻声道:“大哥,别怕,狼王叫了大夫来给你瞧病,还不跪谢狼王恩典。”
元南聿一进入牢房,元少胥就惊恐地大叫:“别过来,燕思空,你别过来!”
“大哥,别怕,我不是燕思空,我是元南聿,你看,是我。”元南聿撩起自己的额发,露出那墨刑,“你别怕。”
元少胥定定地看着元南聿,眼前似乎有了几分清明:“你……南聿?你是……南聿?”
“对,我是,我只是没有戴面具,你别怕。”元南聿缓缓地走了过去,“你病了,大夫要给你治病。”
“治病……”元少胥喃喃道。
“对,治病,大哥,没事的。”元南聿终于走到了元少胥面前,并蹲了下去,轻声道,“大哥,你别动,治完病你就好了。”说着将绳索绕过了元少胥的身体,悄悄地绑着。
元少胥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双眼一片空洞。
就在元少胥将绳索绕了两圈时,元少胥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抽出了手,一把抓起了什么东西,狠狠砸向了元南聿。
元南聿尽管有所防备,但他离得太近,加之元少胥本就武功不俗,突然暴起,元南聿没能躲开,被狠狠砸中了额角,他仰倒在了地上,大脑震荡,眼前一片昏花。
元少胥手持着他吃饭用的石碗,再一次朝地上的元南聿砸去,口中疯狂地喊着:“燕思空,我杀了你——”
元南聿忍着痛楚,翻身躲过,一脚将元少胥踢倒在地。
封野和侍卫一前一后冲进了牢房,封野狠狠一脚将元少胥踹了出去,侍卫上前将其制服,封野扶起了元南聿:“大夫!”
“不碍……不碍事……”元南聿只感觉血流进了眼睛里,一只眼睛花白,一只眼睛血红,封野的脸在眼前晃动,幻化出了无数重影。
突然,数不清的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如海水倒灌一般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脑中,颅内的剧痛完全超过了表皮的伤,他抱着脑袋,痛叫出声,浑身蜷缩成了一团,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阙忘!”封野紧张地按着元南聿,“去、快去传御医!”
元南聿终于抵挡不住那阵阵剧痛的侵袭,昏了过去。
——
火遇上灯油,轰地燃烧了起来,火龙顺着灯油泼洒的地方一路游走,转瞬即成燎原之势,疯狂吞噬着军帐。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楚军大喊。
那些守卫顾不得杀敌,纷纷去打水救火。
曲言跑到燕思空身边:“大人,我们快走吧。”
燕思空道:“曲言,你带着兄弟们走吧,趁乱从土门逃出去,去投奔狼王。”
“是啊,咱们赶紧走啊!”
燕思空平静道:“如今只是外帐篷着火,若被扑灭,便造不成太大的损伤,我要往粮仓里面再加一把火。”
曲言瞪大眼睛:“燕大人您疯了,赶紧走吧!”
燕思空拿过他手里的火把:“快走。”说着毫不犹豫地朝着着火的粮仓走去。
曲言上去就要拉燕思空:“燕大人你……”
燕思空猛地回身,森白利剑直抵在了曲言的心口,他双眸犀利而冷毅,寒声道:“走。”
曲言震惊地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已被大火吞没的粮仓。
粮仓内已经热得犹如人间炼狱,帐篷顶的烂布木梁不住地往下掉,危险万分,但他义无反顾地往前走着。
他这一把火烧了陈霂四万石粮草,彻底毁了陈霂的皇帝梦,若被抓住,陈霂大约会剐了他,所以他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逃跑,他不怕死,但他不想跟谢忠仁那狗贼一个下场。因而这里,便是他燕思空的归处。
只有他死了,陈霂才无法拿他威胁封野。
他已为他亲爹娘和养父报了仇、平了反,他已救出了他的弟弟,他已兑现了少时与封野的承诺,若说还有遗憾,一是没能对得起佘准的屡次相救,食了言;二是没能手刃韩兆兴,但他灭了韩兆兴九族,倒也足够。
这一生,他拼尽全力,不辜负曾经善待自己的人,如今算不上圆满,倒还差强人意,所以,他何必再活下去,毕竟他已一无所有。
回顾这一生,他百般挣扎过,拼尽了浑身力气与天命斗,最终败的一塌糊涂,家,人,声名,理想,希望,他一无所有。
他曾用火夺走性命无数,只望这把火能将他一身罪孽焚烧殆尽,若有来世,清清白白地投个胎,做个微不足道地小人物,平淡一生。
眼前火光弥漫,灼烤着他的皮肤生痛,眼睛亦是快要睁不开了,但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他扔掉长剑和火把,退下身上的铠甲,然后从怀里轻柔地、珍惜地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样火红的东西。
铺展开来,那是一片四四方方的红色喜帕。
他颠沛流离、辗转多地,什么金银财宝、声名清誉,都是身外之物,被他肆意丢弃,唯独这样东西,他始终贴身带着,现在,更要陪着他上路了。
他凝望着那鲜红的帕子,想起它被盖在自己头上的那一晚,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原来人之将死,什么也都能放下了。
他将喜帕贴在了脸上,轻轻摩挲着,他面色平静无波,唯独眼角淌下了泪水。
封野啊,我不恨你,望你有一天,也能不再恨我,他日再想起我时,还是少年时那令你欢喜的模样。
封野,我愿你,成为一代天骄,千古名将。
但你的愿望,我实现不了了。
第290章
元南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站在一间朴素的宅院内,院里有一棵高高的银杏树,待到秋日时,铺撒下一地金黄。
青年夫妻依偎在树下谈天,他们身边,一对少男少女正在舞剑,银杏树上有一个简陋的树屋,两个孩童在那树干爬上爬下,灵活的就像两只猴子,他们的笑闹声回荡在院内,久久不衰,但元南聿就是看不清所有人的脸。
元南聿想要凑近一些,甚至想要爬到树上去看看,可他刚走过去,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换,他已然站在了城头之上,黑压压的蛮夷大军正在逼近,残暴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他的心肺都被揪紧了。当万千箭矢朝他飞来时,他发现自己根本一动也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万箭穿身的痛苦却没有降临,他睁开了双眸,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地、望不到尽头地路,四周都是戴着镣铐,衣衫褴褛的犯人,他们被官兵押解着,一步一步,颓丧地往前走,其中有一个干瘦的少年,他的背影是那么地熟悉。
元南聿追了上去,一把擒住那少年的肩膀,扳过了他的身体。
少年抬起头来,他面容俊秀,瞳眸清亮,可左额上却有一块狰狞的、血淋淋的“囚”字,被烫焦的皮肉已然溃烂,正淌着发臭的脓血。
那张熟悉的脸,让元南聿手足无措。
下一瞬,地面龟裂开一道深壑,他足下一空,身体狠狠地坠落,那株巨大的银杏树开始飘落万千金黄的树叶,每一片都化作一副熟悉的画面,他自有记忆以来的一切,一股脑地随着天地的崩塌而从头顶雨落,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快乐与痛苦,纷沓至里,彻底将他淹没在了深渊。
相似小说推荐
-
驭凰吟[上] (江源浩淼) 晋江2019.02.15完结越国皇嫡子出生在楚攻陷越国首都时期,越皇为保皇嫡子性命只能宣称其是嫡公主紫玉。并远送...
-
渭城雪 (临世写尘) 晋江2019.03.03完结一切祸端皆由鲛珠而起。一夜之间,偏僻而宁静的渭城突然涌来了一大批贼人,纵观渭城,没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