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没要了几日,陈霂就失去了耐性,他叩门的力度明显重了许多:“先生,你一直躲在屋内,难不成要躲一辈子吗?今日我便来向你赔罪。”
元南聿的脸上酝酿着风暴。
“先生,我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元南聿深深皱起眉,他猜想是出使培安一事,那是他逃跑的机会,他心中犹豫着。
“先生不愿开门,我便只能进去了。”陈霂顿了一下,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元南聿正坐在桌前,他故意散乱着头发,遮挡一些脸,冷冷地瞪着陈霂,他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用力之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唯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冷静。
陈霂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元南聿,目光热烈而专注,面上甚至毫无心虚与愧疚,跟他这几日在门外说的截然相反,他轻声问道:“先生,你可好些了?”
“少废话,我何时去培安。”
陈霂柔声说:“先生这些日身体不适,不宜出使,沈鹤轩去信让宁王世子替先生去了。”
“你说什么!”元南聿狠狠一拍桌子。
这一声低吼气势迫人,充满了力量,陈霂震了一震,心中狐疑,这声音、这怒意、这击案的力道,都不太像是燕思空。
陈霂以为他盛怒未褪,耐心解释道:“宁王世子是韩王的亲侄子,韩王性情乖戾,由他去,更加合适,先生就不必遭那舟车劳顿的罪了。”
元南聿气血上涌,恨不能扑上去将陈霂撕碎,他不敢相信,他与燕思空交换身份,被陈霂下药算计,这些天来忍辱负重,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出使培安,在途中逃走。可现在连这唯一的指望都破灭了?!
元南聿戾气四溢,心中满是不平。
陈霂被眼前的“燕思空”惊到了,但这种种的不寻常都被他以那夜的“变故”解释了,燕思空的愤怒比他想象中更甚,他低着头说道:“我知先生怪罪我,我酒醒之后,亦是羞愧不已。”
“闭嘴!”元南聿厉声道,“滚出去。”
陈霂深吸一口气:“我向先生发誓,拿我母妃发誓,齐曼碧给你下药,我事前并不知情,自我娶妻后,她自觉受到冷落,便想出这等下作的法子讨好我,我那日又喝多了,才……”
“滚——”元南聿的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不想死,他想活着报仇,可陈霂再说下去,他怕就控制不住了。
陈霂低声道:“我向先生请罪,为了平息先生的怒意,我将她带来了。”
“你……”
“来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推开,两个下人架着齐曼碧拖了进来,扔在了地上,她哭得双眼通红,神情惊恐,看上去真是楚楚可怜。
元南聿看着地上的女人,目光冷冽。
“王爷,王爷饶命啊,燕大人,妾身知错了,燕大人,求您饶了我吧。”齐曼碧用力地磕着头。
陈霂瞥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眸中却没有一丝怜悯,他冲元南聿道:“先生,此女罪不可恕,今日我便将她就地正法,以偿罪孽。”
齐曼碧瞪大了眼睛,满脸恐惧,她扑上去抱住了陈霂的腿,哭叫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有身孕了呀王爷,我有了王爷的孩子啊,王爷饶了我吧!”
陈霂低头看着她:“当真?”
“真的,妾身怎敢骗王爷,王爷自可叫大夫来诊,王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齐曼碧那一张美艳的脸蛋已经哭得变了形。
陈霂面无表情道:“哪又如何?你腹中的,不过是轻贱的庶子。”他一脚踢开了齐曼碧,“行刑。”
两个下人扑了上来,一人抓住齐曼碧,一人将白绫绕颈,狠狠勒住了。
齐曼碧抓着白绫,脸涨得通红,两腿无力地蹬踹着,一双拉满血丝的眼眸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痛苦。
眼看着齐曼碧就要没气了,元南聿咬了咬牙,他厉声道:“够了。”
下人闻声松开了手,齐曼碧无力地软倒在地上,佝偻起纤瘦地身体,两眼翻白,不住地咳嗽着。
陈霂看了元南聿一眼:“先生何必对这个贱人心软。”
元南聿心下寒凉,陈霂对一个侍奉自己多年、甚至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都能这般冷酷无情、痛下杀手,此人之阴狠,蛰伏在那年轻俊逸的表象之下,令人头皮发麻。
他没有理会陈霂,而是瞪着齐曼碧:“你为何要给我下药,为何能干出这般下作之事。”他这样问,原是想打陈霂的脸,他不相信陈霂对此事不知情,就算齐曼碧不敢说,生死关头,惊魂甫定,他也能逼问出来。
齐曼碧跪趴在地上,哭道:“王爷饶命,先生饶命,是妾身的错,妾身只是……是先生……先生说要帮妾身的……”她刚刚死里逃生,此时大脑混沌,一心只想把自己摘干净,便开始强词夺理。
此言一出,元南聿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元南聿颤声道,“‘我’……要帮你?”
“都怪我,都怪我。”齐曼碧哭道,“先生说、说与我容貌相似,可兄妹相称,先生还记得吗?先生见我不得王妃喜欢,便说愿意帮我,先生记得吧,那日在院中我们说过的话,先生是可怜我……”她开始对着元南聿磕头,“是妾身愚蠢,先生是好意,都是我的错。”
陈霂狐疑地看了元南聿一眼:“先生,她说的……”
元南聿却是面色惨白,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
燕思空,曾说过要“帮”齐曼碧?怎么帮?如何帮?
齐曼碧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没头没尾,元南聿便以为她是当着陈霂的面儿,不敢说实话,实际是在隐晦地提及俩人的瓜葛,向自己,不,向燕思空求救。
难道……难道……
元南聿不敢往下想,思绪却向着最坏的念头一路狂奔。
燕思空与他交换身份之后,带着元少胥去了凤翔,而他却被困平凉,被陈霂凌辱,甚至出使培安也化为泡影。兜了这样一大圈,燕思空平安离开,而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被囚禁。
难道,这是燕思空和齐曼碧计划好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令元南聿背脊发寒。
不,不可能,他们是兄弟,燕思空不可能这样对他。
可是……
元南聿脑中回荡着齐曼碧的话,“先生说愿意帮我”,帮她什么?是帮她,还是帮自己?陈霂非善男信女,他对燕思空动情已久,随着年龄渐长,权势在握,怎能忍受燕思空的一再拒绝,燕思空心知肚明,便让他代为……
不!
不会的,不可能,燕思空不会这样对他,不可能!
元南聿一手扫落了桌上的所有东西,哑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陈霂神情古怪地看了元南聿一眼,眼前之人,言谈举止真的愈发不像燕思空,他实在不相信一辈子都活在漩涡中心、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燕思空,会因那事而性情大变。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陈霂柔声道:“先生网开一面,我便留着此女,他日先生反悔了,也任你处置。明日,我将起兵太原,先生与我同去。”
元南聿垂着头,用青丝挡住了脸,肩膀不停抖动着。
滚,全都给我滚。
元南聿心中吼叫着。他用所有的力气绷住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若陈霂再不走,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陈霂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将齐曼碧拖走,自己也慢慢退了出去。掩门的瞬间,他从门缝中最后看了里面的人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狂妄的笑。
燕思空,你终归是我的。
第273章
天未亮,封野就起兵离开了凤翔。
他没有杀元少胥祭旗,一直将其关在囚车里,看来是同意了燕思空的说法,等元南聿回来之后再处置。
燕思空便带着面具,依旧扮着“阙忘”,只是他现在他伤势未愈,无法威风凛凛地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只能坐马车。
封野敦促大军急行,奔赴京师。原本埋伏在乔山的陈霂的兵马,期盼中的是与沈鹤轩的大军交战后伤亡惨重逃向此地的封家军,可迎来的却是吸纳了沈鹤轩的大军、士气正隆的封家军,况且,庆阳守将也正领着一支兵马赶来,顿时,敌众我寡,伏军连头都没敢冒,封家军顺利通过了乔山,直取京师。
此时谁也不知道太原形势如何,但封野既已决定舍掉太原,那么太原便只能听天由命。
封野被陈霂逼到了必须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地步,若不能速取京师,掌控整个政权,待陈霂联合起朝廷和各路诸侯,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赶回大同,但更可能功败垂成、命丧中原。
因而这一战,定的是封野的生死。
——
从凤翔至京师,快行军五、六起可达,但他们绕开了太原,星夜兼程地走了八天,终于来到、不,回到了京师。
此时,封长越的大军已经攻下了顺天这座卫城,与卫戍军在京郊交过一次手,双方均有伤亡,卫戍军退守紫禁城。
紫禁城的防卫,严格来说有四重,第一重是卫城,西南有顺天卫,东北有天津卫,第二重是边堡界壕,第三重是外城城廓,最后才是内城墙,从边堡到内城墙,有两道护城河,城防之严密,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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