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微微凑近了元少胥:“换做别人,我早已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你是爹的长子,我真想留你一条命,让你锦衣玉食,安度余生,你为何要一再地得寸进尺?”
燕思空那如夜空一般孤寒而深邃的眼神,令元少胥感到一阵颤抖,“怎么,你想杀我吗?”
燕思空凝视着元少胥,没有言语。
元少胥开始心慌了:“思空,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我、我好歹是你大哥。”
“现在你想起自己是我大哥了?”
“你我之间,确实有些误会,但你也不好好地站在这里……”
“那是我命大,可你若有机会杀我,也不会犹豫吧。”燕思空冷冷一笑。
“我、我不会杀你的,我到底是顾念兄弟之情的。”元少胥眼神有些慌乱,“思空,看在爹的份儿上,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燕思空寒声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只有留在牢狱中,我才会安心。”
“我不能留在这里。”元少胥扑过来,抓住铁栏,“放我走,思空,放大哥走吧!我保证不再与你作对,我发誓!”
“你本也不是我的对手,谈什么作对。”燕思空慢慢地退开了,冷冷道,“元少胥,留你一命,是我对你最后一次仁慈,你在狱中给我闭紧了嘴,倘若乱咬,我必送你早点去给爹尽孝。”
言罢,燕思空转身走了。
“思空,燕思空!”元少胥吼道,“放我走,你给我回来,放我走啊——”
燕思空唇角含着一丝阴寒的笑,将元少胥的声音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燕思空顾念元卯的恩情,对元少胥确实有些难以下杀手,不过,囚禁他,或许比杀了他,更解恨。
——
元南聿被俘仅仅两日后,封野派来使者,要与陈霂议和。这一次,封野提出的条件看来颇为真诚,不仅愿意出让凤翔、庆阳、太原,更愿意助陈霂回京登基,将来只要求宣化、大同、黔州三府作为封地,并永不入京。
大同、黔州此时本就已在封野手中,再加宣化一地,若能换来封野的拥护和中原的太平,那便是笔顶顶划算的买卖——倘若封野真能说到做到。
那使臣极尽谄媚地表达了封野对陈霂的倾慕与忠心,说封野在太原苦苦等待明主,陈霂攻打平凉、俘虏阙忘,令他寒心、伤心,请求陈霂不要听信燕思空的谗言,同时,为了向陈霂表诚意,封野愿将凤翔双手奉上,但陈霂要把阙忘放回。
陈霂不动声色地接待完了使臣,将人安排下去休息了。
使臣一走,陈霂冷笑道:“封野竟真的要拿凤翔换阙忘,名满天下的狼王,如今也只能在我面前委曲求全罢了。”
燕思空还回想着那使臣看他的眼神,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着实有趣。
沈鹤轩直言道:“殿下太年轻,稍稍得利,就有些得意忘形,轻敌可要不得。”
沈鹤轩说话可不如燕思空那般好听,顶的陈霂面色一沉,但又不好反驳。
燕思空也接续道:“兵不厌诈,殿下不可轻信封野,不过,此时封野确实示弱了,这是个好兆头。”
“那先生以为如何?照我看,他想赎回阙忘,就该拿庆阳来换,凤翔到底是便宜他了。”
“以城换人,可能是个陷阱,就算他真的送来庆阳,殿下敢进城吗?万一城内全是埋伏,就中计了。”沈鹤轩道,“依臣看,他如果真如自己所言,要拥立殿下,那就马上退兵回大同,他一撤出中原,我们马上放回阙忘,此举也可以探出封野的虚实。”
“好。”
燕思空摇摇头:“如此来回试探,殿下还没厌倦吗,平凉我们打都打了,便该一鼓作气,攻下太原,唯有将他真的逼到走投无路,他才可能真的退兵。”
“可如今以我的兵力……”陈霂皱眉道。
“朝廷何时才能出兵?”
“朝廷正在劝说各方诸侯勤王。”沈鹤轩皱眉道,“只是几年前削藩一事,大伤了诸王,如今还无人愿意第一个响应。”
“殿下娶了宁王之女,宁王与韩王是同母兄弟,应该最易劝动。”燕思空看向陈霂,“殿下可派人前往?”
“自然派了。”陈霂叹了口气,恼道,“这个韩王是个暴脾气,性情极为古怪,听说这几年沉迷邪门教派,一般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燕思空抚了抚下巴,做出犹豫的模样,半晌,他道:“这个韩王这么难相予,必须得寻个机敏讨巧之人,臣思来想去……除了我自己,想不到更好的使者人选了。”
“先生愿往?”陈霂眼前一亮,旋即又否决道,“不行,那韩王脾性阴晴不定,先生恐怕有危险……”
燕思空笑道:“殿下是觉得臣恶名在外,怕他对臣不利吗。”
陈霂皱了皱眉:“我不能让先生去涉险。”
“各路诸侯都在作壁上观,谁也不愿意先淌这浑水,若无人响应,我们只能眼看着封野继续坐大,如今平凉城破,阙忘被俘,封野接连失利,军心动荡,正是击败他的最好时机,万不可错失啊。”
陈霂暗叹一声,沉默着。
沈鹤轩斜倪着燕思空,眼神中不免有所怀疑,但一时也吃不透燕思空的虚实。
燕思空想的,自然是来一招偷梁换柱,将元南聿以他的身份送走,只要出了城,以元南聿的本事,轻易就能脱身,至于他,就算被陈霂发现了,大抵也不会杀他。
总之,他现在顾不得自己了,元南聿留得越久,俩人的身份越可能被发现,就算暂且瞒得住,有沈鹤轩在旁边煽风点火,陈霂为了下封野的威风,随时也可能要了元南聿的命。
燕思空又劝了陈霂几句,他知道陈霂担心的不仅仅是他的安危,还担心他会回去找封野,因而着实费了一番口舌,最后答应用曲角派军护送,陈霂才终于同意他出使韩王。
沈鹤轩在一旁一直未言语,只是目光变得愈发深沉。
“臣还一事请殿下允许。”
“先生请说。”
“臣想审讯阙忘。”燕思空瞥了一眼沈鹤轩,“沈大人怕是没问出什么吧。”
沈鹤轩冷道:“我打算先礼后兵,看他那样子,怕是打算吃罚酒了。”
“不如让我试试吧,我与他毕竟有过交情。”
陈霂点点头:“也好。大牢守卫森严,先生拿我的令牌去吧。”
——
入夜后,燕思空带着上好的酒菜,去看了元南聿,元南聿和元少胥关押在一处地牢,但彼此相隔甚远。
平凉刚刚易主,城内少不了忠心封野和阙忘的将士,为了防止被劫囚,那原本有些简陋的地牢,被陈霂派兵里里外外地包围了起来,戒备极其森严,连只耗子怕是都不能进出。
但拿着陈霂令牌的燕思空,自然畅通无阻。
进入地牢,燕思空见元南聿虽然衣衫脏旧,头发蓬乱,但并未受刑,心中稍定,他命令狱卒道:“把牢门打开,你们都退下。”
“这……”几名狱卒面面相觑。
燕思空举起令牌:“我奉楚王之命前来,你们退到外面即可,难道他还能飞出去不成?”
“……是。”狱卒无奈打开了牢门,双双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了,燕思空连忙进入牢中,“聿儿,你还好吗?”
元南聿苦笑道:“我身上未受刑,心上却是受尽愧疚折磨,日夜不得安宁。”
“大丈夫休得自缚于一次的胜败得失。”燕思空将酒菜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来,我们兄弟俩好好喝一杯。”
元南聿有些迟疑地问道:“大哥……如何了?”
燕思空面色一沉:“你还想着他,你和将士们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全是因为他。”
“我知道,但……”元南聿长叹,“我始终做不到冷心冷清。”
“他还活着。”燕思空冰冷地说,“我留他一命,仁至义尽了吧。”
元南聿点点头:“军有军规,他犯下大错,若由狼王处置,斩首也不为过,能留他一命,已是宽仁了。”
“这是看在你和爹的份儿上,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他。”
元南聿凝视着燕思空,轻声道:“如今,我信你了。”
“信我什么?”
“信你真的是燕思空。”
燕思空一怔:“难道你……”
“不。”元南聿摇头,“我没有想起来,但是,大哥对你,和你对大哥,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是真的没有兄弟之情。且你通敌一事,如今回想起来,是疑点重重,我曾对大哥旁敲侧击过,大哥的反应,看着心里怕是有鬼,若不是狼王派我来守庆阳,我一定会将铁杖子找出来对质。”
燕思空倒了两杯酒,低声道:“我早已说过,大哥从头到尾都在撒谎,无论是你我二人的身份,还是通敌一事,若我与他真是亲兄弟,他会这样对我吗。”
元南聿难过地长叹了一声:“如此一来,我与他才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燕思空苦笑:“没错。”
元南聿举起酒杯:“这一杯我替大哥向你谢罪,我不为大哥辩解,也不求你原谅大哥,但你留他一命,我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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