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封野厉声吼道。
燕思空梗着脖子,与封野互相瞪视,半点不退缩。
撕开了那层情义的外衣,燕思空已经找不到向封野妥协、退让的理由了,他打定主意,不再与封野谈情,与人共事,自然要 计较得失,他会让封野知道,他燕思空对待“封野”,和对待狼王,究竟有多么的不同。
封野似乎也意识到了燕思空的冰冷,他微微低下头,凑近了燕思空:“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燕思空毫不犹豫地说道:“你是狼王。”
封野脸色骤变,目光狠辣而犀利:“错,我是你的夫君。”
燕思空失笑:“再过几天,你就是郡主名正言顺、世人皆知的夫君了,别再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你从前说我利用感情迷惑你,其实自重逢以来,你何尝不是利用感情迷惑我,让我为你鞍前马后,算计筹谋。”
封野面上浮现狰狞之色。
“封野,你我都走到这步了,何苦再自欺欺人,你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要的是借助你的权力实现自己的理想,你我不过互相利用。”燕思空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却还是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再谈什么情义,未免可笑了!”
封野一把揪起了燕思空的衣领,一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了,眼眸中是浓得难以化开的怨愤,他张开嘴,声音低哑:“你终于说出来了,你从我身上图的,不过是权势,我这个人之于你,根本无、关、紧、要!”
燕思空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惨笑。
封野推开了他:“滚,滚出去。”
燕思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滚——”封野大吼道。
燕思空转身冲出了房门,任凭内里疼得仿若肝肠寸断,他也没有停下脚步,他想滚得远一点,最好滚到再也见不到封野的地方,那样或许他能活得稍微好一点,至少,不必时时为了一个人痛彻心扉。
——
燕思空没有回房,而是在院中闲晃了许久,封野派来监视他的人都换了一次班,他亦冻得手脚发麻,却不愿意回屋。
直至天彻底黑了,他望着府中昏暗的灯火,却不知何去何从。
就在不久以前,他才说过,封野身边是他这一生唯一能回去的地方,如今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他怎会变得那么愚蠢天真?
他并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他曾有过家,两个家,但全都灰飞烟灭了,从此之后天下之大,他燕思空注定要孤身一人。
不,不,他还有一个亲人,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哪怕对方甚至不记得他,可这个人的存在,是他心里最深最深的底线,让他知道上天并不完全厌弃他的唯一凭证。
于是他提上了两壶酒,决定去找元南聿,他与封野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从来不曾向任何人诉过苦,如今对元南聿亦不会,他只是想和自己的兄弟喝一杯酒,也许将元南聿灌得不省人事时,还能让他唤自己一声“二哥”……
当晃荡着走到元南聿的院落时,屋内火光盈盈,他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让监视他的人在原地等候,提着酒壶走到了门前,刚想扣门,却听着里面传来的,似乎竟是封野的声音,而且醉醺醺的,其实不必听声音,屋内的酒气已经散出屋外了。
燕思空犹豫着退到了窗前。
罗家家世显赫,窗棱上嵌的都是极为昂贵的琉璃,燕思空微微躬身,透过琉璃和窗帘的缝隙往里瞧去。
屋内二人,正是元南聿和封野,桌上的酒壶、酒杯东倒西歪,酒水菜肴洒了一地,杯盘狼藉,而封野,正紧紧地、极为亲密地抱着元南聿。
燕思空顿时觉得浑身血液凝结了。
接着,他听着封野尽管含糊、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叫道:“空儿……”
第245章
空儿……
那一声“空儿”,如一把尖刀般贯透了燕思空的胸膛,令他眼前一片血红。
自俩人重逢以来,封野不愿承认他是燕思空,极少用这个名字唤他,更遑论叫他“空儿”,那是最亲密之人才会唤的乳名,元卯去世以后,封野曾是这世上唯一会这样叫他的人,可这个“唯一”,他以为终究是没了。
如今看来,并非是没了,只是封野不甘、不屑、不愿用在他身上罢了……
他用赤红的眼眸,盯着屋内的画面,封野紧抱着与他长得极为相像的弟弟,毫不吝啬,毫不吝啬地一声一声地叫着“空儿”,叫得那般动情,叫着那个他做梦也希望有人能再唤他一次的乳名。
而元南聿则轻叹着,用手安抚地拍着封野的背脊。
燕思空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不存在的,他并非是一个真正的人,也许只是真正的燕思空出窍的一丝孤魂,他在看着真正的燕思空与封野深情相拥,把酒诉衷肠,而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既然所有亲近之人都告诉他,他不是燕思空,他不配是燕思空,那也许他真的不是呢?
这世上叫燕思空的人定不止他一个,燕思空是谁,他又是谁,倘若他换个名字,他还是他,但他就不是燕思空了,所以这不过是个名字,既然所有他在乎的人连他这个人都不承认,他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名字?!
屋内的画面让他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因为封野已经有了心目中的“燕思空”。
燕思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提着酒壶,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不想去猜测,封野与元南聿之间究竟如何,那与他还有什么干系?只是不知何时,冷风拂过,面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抹,竟是半干的泪痕。
燕思空露出一个惨笑。
如此很好,他本已打定主意,不再与封野牵扯私情,封野不必再假做深情地束缚他,他也不必再事事迁就、处处顾虑,唯恐伤了封野的心、欠了封野的情。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谋,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权势就够了,除此以外,他对封野再无期待。
再无期待。
回到房内,燕思空对着残月独酌,将两壶酒一滴不剩地灌进了自己肚子里,他本是海量,区区薄酒为难不了他,但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时今刻,他有醉的理由,于是很快便昏醉了过去,一夜无梦。
——
第二天醒来时,燕思空感觉自己睡了不止一夜,而是许久许久,头脑昏昏沉沉的,最重要的是,一睁开眼睛,阿力就匆忙地告诉了他两个消息,两个令人感到“一夜变天”的大消息。
一是昭武帝下旨,因一件小错废黜了陈椿的太子之位,改封庆王,二是陈霂将应封野之邀,在开春后启程来太原。
昭武帝二废太子,且废掉的还是最宠爱的妃子生下的最宠爱的儿子,意图已十分明显,那是向陈霂表诚的,废立太子绝非儿戏,这可是牵动国本的大事,昭武帝这样做,定然是朝廷已经和陈霂暗中达成了什么。而陈霂也有所响应,当即放言要来太原。
相信几日之后,陈霂劝降封野的信就该寄到了。若昭武帝承诺传位给陈霂,那么陈霂谋反的理由将不复存在,进而封野谋反的理由也不复存在,“按理”来说,封野就该归顺陈霂,归顺朝廷。
但世人皆知,没那么容易,有哪一个手握二十几万重兵之人,能够说放就放的。
因此朝廷虽废了陈椿,但并没有马上立陈霂,恐怕宣旨昭告天下的条件,就是陈霂能将封野收服。
陈霂若来太原,便将与封野正面交锋,是和是打,整个时局又将如何发展,便要看他们怎样周旋,如今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两个消息令燕思空宿醉的大脑登时清醒了。
阿力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一边伺候燕思空洗漱,一边比划着:狼王会不会四面受敌?
燕思空接过阿力递到手中的布巾,慢慢擦拭着铜镜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低声说:“会。”
阿力急得喉咙里发出咿呀地声音:那怎么办?
“狼王这些年从蜀地打到中原,几乎所向披靡,鲜少尝败,便愈发狂傲自负,谁也不放在眼里。”燕思空盯着镜中的自己,说道,“若非如此,陈霂也不会如此惧怕于他,陈霂知道即便打进了京城,坐上了皇位,自己也成不了真正的天下之主,如何还敢与他谋事。”
阿力叹了口气。
燕思空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就好像昨夜的痛苦煎熬从不曾发生过:“若我是他,就会伏低做小,先取得陈霂的完全信任,待杀入京师,一切即成定局时,再露出獠牙不迟,但狼王是做不到的。”
阿力低下了头。
燕思空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阿力,眼中却根本没有任何人:“他生来就是靖远王世子,地位尊贵,一辈子没向别人低过头,装都装不出恭谨谦逊。我本以为我在他们之间调和桥接,哪怕再艰难,也或可一试,但我到底是没有做到,阿力,我又失败了。”
阿力哀愁地看着地燕思空,用力摇了摇头,比划着:公子尽力了。
“尽力又有什么用,这世上多得是尽力而为也不能得偿所愿的事。”燕思空落寞一笑,“我这辈子经历的这样的事,尤其地多。我曾眼看着生身父母染瘟疫病死,看着养父被冤杀,看着兄弟被流放,看着恩师含恨而终,看着忠臣被逼自裁……我拼尽全力,连命也可以不要,都不能改变分毫,我应该习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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