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只觉心脏绞痛,眼前有些恍惚,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几年的深情,在封野口中会变成完全的利用与欺骗,仿佛那些甜蜜与欢喜,那些并肩作战、那些共同进退,都一文不值。
任凭他燕思空巧舌如簧,如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封野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薄唇吐露着最残酷的字句:“可惜这回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我封野今生今世,都不会再信你。”
燕思空的心在那一刻被凿穿了,他双目已然赤红一片:“封野,你……我骗过你不假,但我从不曾……不曾害过你。”
“是吗?那不过是因为我尚有可用之处,有一天若我也碍了你的路,你定会毫不容情地将我一脚踢开。”封野失笑,“颜子廉一手将你提拔,他待你如师如父,对你恩重如山,可他尸骨未寒,你就已经倒戈阉党,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难道我就陪着已无药可救的士族去死吗?除了留个死后的名声,有何意义?”燕思空含泪道,“我倒戈阉党是为了什么,你该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是啊,为了报仇。”封野轻轻摇首,“为了报仇,你什么都做得出来,谁都可以舍弃,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为了报仇,我是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但唯独你……”燕思空哽咽道,“唯独你的命,是我甘愿拿自己、拿我十年布局去换的,我骗过你,我也救过你,我燕思空就真的一无是处?!”
封野看着燕思空悬框的眼泪,五脏六腑早已痛到麻木,他身体微震,慢慢眯起了眼睛:“你不救我,薛伯也会来,你真当我和我爹全无准备吗?你救我是为了你自己,装什么情深意重?这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从一开始就是!”
燕思空强忍着眼泪不愿流下,他无法言喻心中的绝望,他曾经想过封野会怨他,却没想到俩人会变得如此不堪,在封野口中,他的所有都是假的,他们有过的情也是假的,封野在今时今日,否定了一切的一切!
“骗……局……”燕思空痛到极致,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骗局?从一开始?一开始是你来找我的,一开始是你说喜欢我的,一开始我从未想过将你卷入其中是你封野说要让我依靠护我周全的!”他禁不住大吼道。
封野眸中酝酿着狂烈的风暴,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这世上可还有比你虚伪、更奸猾之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装了什么?”
“一开始,你就故意助我驯服醉红,引我去找你……”封野气息不稳,一个十八岁就能开二石弓的人,却仿佛没有力气说完下面的话,“你装作我的少时玩伴,博取我的信任,在发现我对你动情后,不惜以色侍之,也要将我握在股掌之中,只为了让封家为你所用!”
燕思空如遭雷击,任他聪明绝顶,却根本听不懂封野说的话。
装作?少时玩伴?封野究竟在说什么?!
封野死死地盯着燕思空的眼睛,恶恨恨地说道:“你,根本就不是燕思空。”
燕思空怔愣地看着封野,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愈发难以读懂。他不是燕思空?他生来就叫燕思空,什么叫他不是燕思空?他张了张嘴,听着自己的声音自胸腔泄出,却沙哑得不成样子:“你在说什么……你、你疯了吗,我不是燕思空?”
封野的声音在发抖,双目猩红:“你不是燕思空,你也不配这个名字,你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疯了!”燕思空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不是燕思空,那我是谁!”
封野露出一个无比残忍的笑容,但眼底只有寒冷,没有丝毫笑意。他退了几步,掀开军帐的门帘,喝道:“来人,传阙将军!”
燕思空直愣愣地看着封野,不明所以,他脑中纷乱不堪,也许这辈子都不曾如此乱过,无数思绪繁杂纠缠,令他头痛欲裂。但在那团杂乱之中,有一丝灵光在慢慢地变得清晰,他眼看就要捕捉到了,可又因为恐惧而不敢凑近去看。
他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只片刻,阙忘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沉默地望着燕思空,面具覆盖了他的情绪,让他变得神秘而陌生。
燕思空浑身被寒意侵袭,抖得不成样子。
“你怕了吗?”封野低笑出声,笑得难以自抑,笑得令人胆寒,他从燕思空那灰白的脸上,汲取到了扭曲的快意,“你怕了吧,你没想到,他还活着吧。”
“不……”燕思空一双眼睛恨不能在阙忘身上盯出窟窿,他这一生,都不曾体会过这般极致的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时刻,剧烈的情绪冲入骨血,似要将他炸个粉碎。
阙忘的手慢慢移到了脸上,当触碰到面具的时候,他顿了一顿,最终,颤抖着摘下了面具。
燕思空盯着阙忘,一时间忘了言语、忘了自己、忘了世间的一切,只是盯着那张脸,盯着那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脸,和他额上淡淡的墨刑刺字。
阙忘亦盯着燕思空,神情极为复杂。
封野也看着燕思空,落下致命一击:“你不是燕思空,你是元南聿。”
“聿儿——”燕思空的泪水决堤而下,嘶哑地大吼,状似疯狂地想要挣脱刑架的束缚。
元南聿!元南聿!眼前之人,是他以为早已死了的弟弟元南聿!
阙忘,也就是元南聿,被燕思空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惊,他看着燕思空被眼泪扭曲的脸,深深蹙起了眉。
“聿儿!聿儿!”燕思空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似人的动静,他对着元南聿拼命哭喊,“你还活着,聿儿,你还活着……聿儿啊……”
燕思空心痛如绞,这一刻他恍若是在梦中,元南聿竟还活着,竟还活着!十七年了,十七年来他备受煎熬,因为元南聿替了他去死,他就要豁出命去,为元家报仇,他一年年长大,却鲜少照镜子,因为但凡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就会想起元南聿,他背负着元南聿的命,孤独而痛苦地活着,他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元南聿,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元南聿后退了一步,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胸中闷痛不已,他握紧了拳头,无措地看了封野一眼。
封野迟疑了片刻,目光又变得坚毅而冰冷:“他最擅作伪,断不可信。”
封野的一句话,将燕思空的神智拉了回来,他哭得气息难继:“他是元南聿,是元卯的……幼子,我的弟弟,聿儿,我是……二哥啊。”为何元南聿会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着他?难道是……后悔替他流放,对他心生怨恨?
听到“二哥”二字,元南聿双目顿时氤氲,他咬了咬下唇,张开嘴,却是双唇颤抖,半天发不出声音。
“聿儿,你说话啊!”燕思空抽泣道,“你怪我吗?你怨我吗?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聿儿……你不记得二哥了吗?”
“我……”元南聿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平复情绪,吐出一句话,“我确实……不记得了。”
第178章
燕思空呆住了。十七年未见,什么也可能发生,看着元南聿脸上屈辱的刺字,想着他当年代自己遭的罪,纵然心中有恨也无可厚非,可看着这几乎一样的两张脸,元南聿为何要说不记得?
他怎可能不记得?
元南聿叹了口气:“我说的,并非气话。十来岁时,我被流放西北,在采石场生了重病,被扔进死人坑里等死,幸得我师父想救,他是药谷阙氏传人,将我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可待我醒来后……从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燕思空如鲠在喉,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僵硬地盯着元南聿。
药谷阙氏之名,在江湖上无人不晓,阙氏汇天下医术之大成,传闻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妖力,撰写的医书是天下行医者必备的金科玉律。
元南聿被阙氏传人所救?他的聿儿,不记得他了?
封野咬牙道:“那个用双腿走了千里的流放之路,在采石场受尽折磨,九死一生的人,本该是你,是你诱逼他代替你被发配!”
燕思空一怔,进而厉吼道,“不是!我们情同亲兄弟,是他要为我顶罪,他打晕了我,等我醒来,他已经被……抓走了……”
封野眯起眼睛,冷笑道:“你终于承认了,你以元卯对他的收养之恩诱逼他为你顶罪!”
“胡说!”燕思空咬牙切齿,双眼猩红,怒瞪如铃,“封野,你即便怨恨我,怎可含血喷人,聿儿既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这不过是恶意之揣测!”
“我不是你。”封野薄唇轻扬,“我不会凭空陷害人。”
“我们一开始是有过揣测,但不敢确信,直到……”元南聿垂下了眼帘,睫毛轻轻颤抖着,“我还是,从头与你说吧。”
燕思空心痛如绞:“你说!”
为什么会这样,封野,元南聿,他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两个人,为何竟对他有此误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救了我,传我武功,授我医术,待我如己出,但我仍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可我唯一的线索,只有我的辽东乡音。”元南聿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唇畔,“只是现在也听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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