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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雪 (临世写尘)



  正如厮作想,小小的江止戈便从屋子里窜了出来,蹦蹦跳跳地转过身,与紧随其后走出门来的父母道,“打完醋,剩下的银钱我可以留着吗?”

  江母捂着嘴,慈爱地笑道,“拿着吧,拿着吧。”

  江父好奇道,“你个小娃娃,攒这般多钱作甚?”

  江止戈跑到门框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听阿树说,灵山出现了一名神医,他父亲只去看了一次,淤了大半辈子的咳嗽便好了,但是灵山离我们太远,爹娘要看着生意,没法领我们去,所以我便想着攒些路费,等再长大些便带小曲去看看。”

  闻言,江母面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江父面色犹豫,想要开口劝阻,“那个,止戈啊,九曲的病是天生......”还未来得及说完,江止戈便已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待得江止戈走远,江母的脸色方才彻底垮掉,指着江父骂道,“都怪你,当初让你不要领,不要领,你偏要领个半痴呆儿回家,这下好了,多副碗筷不说,日后还得成为止戈的负累,他个傻子能做的了什么,除了副皮囊还能看看,难道要止戈照顾他一辈子吗?止戈不用娶妻生子吗?”

  江父面露难色,安抚江母道,“这不止戈年纪还小吗,想这么多作甚?”

  江母却不依不饶道,“小?我嫁给你的时候才多大?现在多大了?不就一晃眼的事吗?江横舟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年不把那个痴呆儿给我送走,我就把你送走!”说罢,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衣轻尘趴在瓦上听完这一出闹剧,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江九曲已满面笑意地从大门走进了院中。衣轻尘下意识想要出声拦住他,片刻后又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一场梦,轮不到自己出手,便眼睁睁看着江九曲往大堂走去。

  不多时,江母的骂声便传了出来,“我让你去谋的那门亲事呢?那姑娘虽是个痨病鬼,终归家中有钱,他们家也不嫌弃这倒插门的痴呆儿,你倒是去谈啊!”

  江父为难道,“哎......夫人呐,你这不是......终归是自家孩儿啊......”

  江母却很气恼,“他又不是我亲生的,我的九曲出生时便死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要多想想止戈的未来啊,他是要继承家业的人,你难道想他带着这么个弟弟过一辈子吗?你若将他嫁到那户人家去,聘礼也够我们止戈未来好好做生意的。”

  “娘......”江九曲怯生生地唤道,“我不想嫁过去......我想和兄长在一起......”

  屋内顿时响起了瓶瓶罐罐摔碎的声响,以及江母难以入耳的骂声,衣轻尘默默地揪紧衣襟,十分好奇屋中状况,便沿着屋顶的构造挪到了那株桃树旁,将身形没入其中,方才站稳,一抬眼,便瞧见了屋中惨状。

  彼时江父已横倒在了地毯上,额头似被什么东西砸破了,正血流潺潺,江母手里举着个厚实的青铜香炉,香炉的一角染上了红艳艳的颜色,正在往下滴着血。

  江父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对江九曲说道,“快走......”

  说完,便再也不动了。

  江母举着那个香炉,嘴里发出渗人地笑意,不断逼近了江九曲。

  江九曲闭上双眼,将匕首捅入了江母的胸口,而后瑟瑟发抖地坐倒在门框边,他的头顶已被香炉砸的豁开了一道大口子,大滴大滴落下的血珠很快便将他晕成了个血人模样。

  江母痴笑着倒地,手中的香炉骨碌碌地滚到了江九曲手边,江九曲下意识想要去捡那个香炉。

  下一刻,院落中便传来了瓷瓶破碎的声响。

  江九曲闻声回头,便看见江止戈已经怔愣在了院中,涕泪横流,眼珠越来越红,不待江九曲开口解释,便抓起地上的瓷瓶碎片要去扎江九曲,江九曲拼命出声解释,“兄长,不是我,是娘亲......”

  江止戈却再也听不进去,只一面扎,一面恸哭道,“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江九曲无数次想要辩解,却都被江止戈的逼问所打断,渐渐的,他便也不再辩解,只忍受着瓷片扎在身上的痛楚,低下头道,“既然兄长希望是我杀的......”

  “那便是我杀的吧......”

  “反正......你们都不会相信我......”

  江止戈闻言只将浑身失血的江九曲推了出去,跪地恸哭道,“你把我爹娘还回来......”

  江九曲还想走上前去安抚江止戈,前脚还未跨过门槛,江止戈便猛地抬起头,哑着嗓子吼道,“你去死啊!”

  江九曲僵了僵,将脚收了回去,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两个孩子面对面哭了好久,江止戈却再未理会过江九曲,只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让他去死。江九曲眼见再如何呼唤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只抹了抹眼泪,痴笑着朝大门走去。

  从衣轻尘所在的位置可以很轻易的看到,江九曲离开江家后,便一直往城北走,路上的行人看见他的模样,都纷纷避让,只有一位穿着黑白道袍的男人迎住了他,而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了些什么,江九曲闻言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并出城去了。

  衣轻尘心情复杂地将视线收了回来,便见身下的桃树逐渐升腾成星星点点的红色光晕,消弭开来,周遭的景致也缓缓褪去,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暗,原本江父江母尸首摆放的位置旁,赫然跪坐着一个身着红袍官服的男人。

  他的身上缠满了红色的绳索,绳索的尽头消失在四面八方的黑暗之中。

  衣轻尘穿过那些如蛛网般交错的红色绳索,往他身边走去,越靠近便越能清楚地听到他口中喃喃的话语,“不可能......不可能......”

  在走去江止戈身侧的路上,衣轻尘想了无数种宽慰他的法子,可真当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时,衣轻尘却突然心一横,沉声质问道,“你知道的对吧?”

  “你一直都知道,父母被杀的真相......”

  “我不知道!”江止戈抱头一吼,直将衣轻尘吓得收回了手,前者呼吸十分沉重,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明,他每吼一声,缠绕在他周身的红绳便会颤上一颤。

  衣轻尘斟酌片刻,绕到了江止戈正面,俯下身来,望着他那平素正义凛然,如今却写满不安的刀削般的脸庞,循循善诱道,“你的母亲因为亲生孩子的死,情绪一直都不大稳定,她太过疼爱你,以至于有些病态,为此不惜牺牲被过继回来的江九曲。”

  “但是你的父亲对你兄弟二人一视同仁,对江九曲也视如己出,想要劝阻你的母亲,可你的母亲精神本有些不大正常,加之争吵,已近疯癫,恰那时见到江九曲,便拾了花瓶想要泄愤,你的父亲为了保护江九曲,挡在了二人之间,不想你的母亲竟当真打了下去,江九曲为了保护你的父亲,也是出于自卫心理,用匕首捅死了你的母亲......”

  “打醋的瓶子落地时,你是站在院中的,所以我推测以你走路的步调,应当是能瞧见你父亲倒地时的画面的,只不过当时因为视野问题,你并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等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止戈没有回应,呼吸却愈发沉重起来,眼见勒在前者身上的红绳越来越紧,衣轻尘只得无奈地继续劝道,“你既是知道,又为何要责难江九曲?其实想来你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心智不成熟,说出些气话也能够谅解,可事到如今为何你还要......”

  江止戈终是再控制不住情绪,猛一转头看向衣轻尘,颤声道,“我后悔了,他从家中跑出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

  衣轻尘便愈发不解起来,这个梦境有些没头没尾,应当是只呈现出了江止戈脑海中最难忘的心结部分,至于后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衣轻尘这个旁观者便不得而知了。

  江止戈说完那一句话,便转回脑袋,继续陷入沉默,衣轻尘思索片刻,觉得既是要开解心结,就必须让江止戈将心结说出来,便将右手搭上江止戈肩头,试图找出些能引起共鸣的话语,“其实我从很早以前便觉得你我二人有些相似,你是兄长,我也是,你的弟弟是过继来的,我的弟弟是被我捡来的......”

  江止戈的呼吸声稍轻了些,衣轻尘眼见有门,便继续道,“这种既兄又父的担子,当真是有些沉重,我尽自己所能给予小千最好的,希望他能过得无忧无虑,至少不至于重蹈我的覆辙,可我似乎对他宠过头了些......他做的事,虽都有为我考量,却从未征求过我的意愿,就跟小时候一样,为了讨好我,不惜弄伤自己......”

  江止戈却问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衣轻尘才惊觉自己似不知不觉间又说了太多关于慕容千的事,赶忙拐回正题,将江九曲偷偷修炼武艺,以及拜天鬼老道为师的初衷同江止戈重复了遍。

  江止戈听罢,缄默许久,衣轻尘只得继续叹道,“他若不是极喜欢你,也不会勉强自己活得似个常人,我倒也不是贬低他的意思,只是他原本能够活得更快乐一些......小千也是,明明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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