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为客更烦了,他伸手揉揉自己的头发。
他一向不喜欢说过往,但现在不说,他就要疯了。
季为客道:“你听不听我和师父的事。”
有瓜谁不吃啊!
苏槐让这东西颠的屁股疼,正无聊得生无可恋,连忙道:“听!听!”
季为客不意外他这反应,于是开口道:“我从小没爹没娘,是个流浪儿。别说好东西了,有东西能吃能用就行。我爹娘是生是死至今不知,我小时候没东西吃,就抢。活的和野狗一样,自然少不了挨打。
挨打自然要还手的,我在打架方面可能是真的有天赋,挨打了半年,就能和大人打个平手。但再怎么能打也还是个孩子,还是挨打的命,最多在人家胳膊上留个牙印。后来我这么浑浑噩噩的挨到七岁,有个大户路过看我可怜,收留我去他家打杂。”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双手不自知握成拳——儿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如今挖出来也能对人造成影响,他咬咬唇,接着道:“他家……孩子娇生惯养,见他带回来个流浪儿,自然只会打得更狠。”
“但是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不用去抢东西吃,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挨打就挨打吧。到后来他也看我不顺眼了,有什么不顺心,都会拿我来出气。就算我还手,他也会叫几个家丁把我按住。也不让我睡屋子,我只能睡柴房,吃些发臭的饭菜。
后来那附近出了个穷凶极恶之徒,他带着我一个师兄下山,说那个恶人很适合他,让他去教训一顿,把人提回来。那地方说实话,也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城,大户听说掌门这么大的人物来,赶紧请到了家里来。”
“我从小挨饿受冻,没人对我好过。所以有天晚上偶然碰见他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我以为我这辈子就是贱命,只能苟活着,一辈子都是人下人,定是个天煞孤星。”
“结果出现了这么个沈问澜……他带我回山门,说要收我为徒。他对我好了那么多年,我下山闯荡,他也每隔几天就给我写信。结果。”
他将心里的那一团团乱麻吐出来,双手不停的摩挲着,不知在紧张什么。此时终于深吸一口气,将多年的郁结吐出,道。
“我什么都没干,他不相信我,他挖了我的眼睛。”
季为客缓缓将头埋进臂弯,闷声道。
“苏槐,他一定不要我了。”
被点名的苏槐半句话都冒不出来。
一个是此情此景他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另一个是,沈问澜此刻正抱着剑,睁着双惺忪睡眼,强撑着听着这番话——他从季为客刚说两句话开始就醒了。
苏槐还是那个苏槐,沈问澜一尊大神在旁边,屁都不敢放。沈问澜那张冰山脸一成不变,但满眼的红血丝让他看上去活像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的血修罗。
沈问澜思考了一会儿,伸出手想碰碰季为客。但在半空中就停下了,他收回手,抿抿嘴,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最后眼神暗了暗,只道一句。
“我觉得,他没有不要你。”
他心道。季为客闻言却只低低苦笑一阵,眼前的黑暗勾勒不出沈问澜的影子。
他只觉得,心里那棵树扎的根,一下扎的更深了,大有要搞得他肝胆俱裂的意思。
于是他道。
“我恨死沈问澜了。”
正在他面前的沈问澜眼皮一跳。看得苏槐心惊胆战,一度怀疑季为客这是在死亡的边缘大鹏展翅——好在沈问澜什么都没说,只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在前面喊道。
“只能送到这儿啦!”
沈问澜还没答应,只听不远处传来林问沥的怒吼:“他沈问澜还回不回来了!!!!!!!!死哪了!!!!!!”
沈问澜心里的哀伤正在把他整个人一寸一寸啃噬着,全被这一瞬间的惊吓给盖过去了,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嗖的飞了出去——赶着去堵林问沥那张嘴。
林问沥没完没了,对着庄为辽唾沫星子横飞:“是他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一天到晚不在山上!自己徒弟那么好……”
碰的一声,天花板应声而碎,正好落在悠闲品茶的白问花面前。
白问花依旧处变不惊,只说了句欢迎师兄回山,就接着往嘴里送茶。
林问沥望着眼冒红血丝的沈问澜,刚想吼他几句,但总觉得气氛不对,一时间不敢出声。
沈问澜一字一句道:“你不喊是怕谁把你当哑巴?”
林问沥:“……不……”
“你是有几年没被师兄我打屁股了?”
林问沥:“……那个……”
“我找我徒弟怎么了?挖你墙角了?”
林问沥:“……”
“一天到晚老妈子一样,我不是说了没事?你聋子?”
林问沥:“…………”
沈问澜脸黑的要命,道:“一会儿被认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他现在恨死我了,肯定不想看见我,怎么办,把他关起来吗?”
林问沥有点怂:“那就关……”
“我关你还差不多!!还关为客!!你关一个试试,我转头就把你踹山下去!!!”
林问沥抹了一脸唾沫星子,心道沈问澜果真动如火山:“……”
沈问澜提高声音,昭告全场道:“一会儿就说我在外面,一直未归!”
白问花回他一脸比花还灿烂的笑:“好的呢!”
林问沥:“……不是,那怎么解释你,你没暴露?”
沈问澜:“没暴露,谢谢您,一会儿就说我叫为水,三年前拜进决门的,睡觉去了,不在。”
庄为辽:“……为啥说您睡觉啊。”
沈问澜黑着脸抱着凝风往屋里走,心烦意乱半句屁话都不想多说:“因为我想睡觉,困死老子了。”
庄为辽:“……”
白问花顶着美丽的太阳,冲他摆摆手:“掌门师兄晚安呀!”
沈问澜前脚刚走,后脚季为客就磨蹭上来了,后面跟着个苏槐。
季为客抽抽嘴角,也不知道里面几个人,纵使千般不情愿,终究还是先行了礼,道。
“弟子季为客,隶属掌门门下,辞别五年,今日归山。”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暂时是不会掉的
大概二十章左右掉
澜澜还是很坚强的,一首倔强送给他
☆、恨之入骨(五)
季为客一回来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眼前自从一片黑暗之后其余感官就灵了很多,比如他听见头顶差不多没有天花板了,一片肆意秋风在头顶盘旋。
他遥远的也听见了林问沥喊了些什么,知道沈问澜不在山上之后,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歇了口气,说是大喜过望也不为过。
但一块石头放下来,却有些空落落的。
他不在啊。季为客有些失落的想。
按照决门规矩,没有长辈的允许是不能起来的。然而林问沥刚被沈问澜一顿口水招待,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问花在旁边看他热闹,也不出声,至于最大的长辈,刚刚已经回屋里睡成死猪了。
季为客头皮发麻的等着起来,不出意料的等来了长久的沉默。
白问花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道:“林师兄,现在你是代掌门,怎么不让人家起来呢。”
林问沥黑着脸转头对着那张笑若灿花的脸:“我怕我说句话就被踹山下去。”
白问花衷心道:“活该。”
林问沥:“……”
季为客听这对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白问花终于舍得挪挪屁股从藤椅上站起来了,把茶放到一边,道:“别跪着了,差不多得了。”
林问沥黑着脸,道:“有事找你白师叔,别找我,我现在都不太敢跟你说话。”
季为客:“……为何。”
庄为辽看林问沥那张吃了瘪的脸,联系到他这一个月来的高高在上就想笑。见他憋笑憋得辛苦,白问花也不指望他说啥了,摇着扇子飘飘然挑挑眉道:“掌门师兄太宝贝你了。”
季为客:“……啊?”
庄为辽在一边终于没忍住,哈哈哈哈的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大有要把本就残破的屋顶给直接笑成露天的意思。林问沥让他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呵斥道:“笑!还笑!一点都不跟沈问澜学!一会儿把你师……师弟吵起来!”
季为客没听出来他舌头转了个弯,只当他是让庄为辽气的磕巴了一下。便朝着大概的方向又行了个简单的礼——庄为辽不拘小节,不在意这些。
“我的妈呀,笑死我了。”
庄为辽笑得气喘吁吁,走过来一把搂过季为客,仿佛根本没有五年这个坎似的,道:“怎么搞的,瘦这么多,是不是吃不上肉了?”
季为客笑笑。他知道庄为辽会这样,庄为辽没大没小,常年在作死的边缘疯狂大鹏展翅,展翅还不够,有时还在沈问澜的雷区中心乌鸦坐飞机,生怕沈问澜不生气。
想到沈问澜,季为客就没心情笑了,道:“呃……那谁呢?”
季为客虽然和苏槐说他会叫师父,但若在这山上,偏偏就是倔得不愿意叫师父,也不知道是摆谱给谁看。但庄为辽知道他说谁,从善如流的把沈问澜交代的说了一遍:“下山了,一直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