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名叫佟跃,团团的一张脸,说话也和气,见陈陵有兴致,挤开小二和陈陵说起话来,“公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夜游宫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门派罢了,在洪州除了欺负欺负老百姓,白吃白拿也不敢做什么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夜游宫突然就起来了,一夜之间便把当时最厉害的苍鹰门给屠得一干二净。就这么着,便成了洪州一霸。”说到这儿的时候,佟跃脸上露出一抹隐晦的微妙的笑意,一双本来就被白胖的面颊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现在更是看不见了。
“这夜游宫里尽是些女子,练的全是吸人精气的邪门功法,前几年周家的几个嫡出的公子就是因为和这些女人纠缠在一起,几日便相继去了。死的时候据说还在与那些女人做那等事儿呢~”佟跃状似遗憾的摇了摇头,颈子上挂着的一串拇指大小的绿松石的项链,在莹莹烛火之下泛出耀人眼目的宝光。
这样好的绿松石珠串,可不像是一个寻常客栈老板的亲戚能有的东西。
陈陵神色如常的捻了一块点心,粗糙的面粉未曾揉转,裹在口里,磨得柔软的嘴巴不适的疼。
那边佟跃仍在兴致勃勃的说这些闺阁艳事,唾沫横飞的越说越不像样。今夜看样子是已经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陈陵奔波了一天,也实在不想再说下去,和元清章对了一眼,便对佟跃开口道:“夜已深了,我们今日在路上也是奔波了一天,和你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子话,我们精神也疲倦了。待到明日,我们精神好了,再来和你们说话。”
佟跃难得找到一个喜欢听这些消息的人,眼巴巴的不舍得的看了一眼眼睛微曛的陈陵,一下就被跟着站起来的元清章隐晦的刺了一眼。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刚才的目光实在是太渗人了,佟跃不自在的吞了一口口水,扬起一个热情的笑脸,“公子说的是,这天儿也晚了,都怪我们,好久都没见过生人了,一时之间把持不住,耽误几位的休息了。后厨烧着热水,一会儿便给几位送上来啊!”说着赶忙去后厨催水去了。
听见可以上楼休息咯,半死不活的林思和洛水忙一骨碌爬起来,放在桌子上的行李被林思兴奋的背在身上,兴冲冲的就上前开道。
因着没人进来住,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尽供着陈陵他们挑选。
好在虽然萧条下来,但这客栈里还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倒还能将就着住下。
林思来来回回的挑选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间勉强看得上眼的房间,在他看来,这里所有的房间都配不上他们家公子,那挑剔的模样让一边的老掌柜脸都差点儿挂不住了。
陈陵把他拉开,选了一间靠里边儿的屋子,让林思先进去收拾了,这才转头对特意来招待他们的老掌柜歉意道:“我这书童实在是被我惯坏了,一直跟着我长大,因着这份交情,所以我格外的宠着他些。没想到他竟这般无礼,对您有冲撞无礼的地方,还望掌柜的多多包涵。今日时日也短了,我也不好打扰掌柜休息,待到明日,定然带着他去向您赔罪。”说罢郑重的向老掌柜行了一个礼。
老掌柜唬得连连摆手,诚惶诚恐的拱手道:“公子言重了,那小哥儿对公子也是一片丹心,公子有如此忠仆,让老朽着实羡慕。”
两个人站在外头客套的来来去去的说了不少话,那边林思早已经收拾完了,元清章也极自然的跟着进去留在了屋子里,弹云见他不想出来,俏没声儿的缩在了另外一个屋子里,既不过于打扰两人之间亲热,也能恰好的护卫他们。
林思却不干了,眯着眼睛,在一边运气。现在是在外头,不好大声和他吵架嚷嚷出来,只能是咬牙切齿的闷在心里,挫着牙齿的轻声哼道:“元家主还不过去吗?这屋子小,住我们公子一个已经算是狭小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您,只怕要转不开身了。”
元清章一双眼睛只紧紧的盯着在门外和老头儿说话的陈陵,对林思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全然不在意,听见这话也只是抿嘴轻轻哼笑一句,“我与阿陵一体同心,无论屋子如何狭小,都足够容得下我们两个了。倒是你,不过是伺候阿陵的一个下人罢了,收拾干净了,就该好好的回你屋自己去。若阿陵有什么需要的,自然会叫你过来。倒是你,不要仗着阿陵喜爱你,就肆无忌惮的一直挑战我的耐心。”
以前曾经有人说过,至臻化境者一个眼神就能给人无上威吓。林思只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哄小孩儿玩儿的,在宗门之中也从未见过任何人有这样的功夫。
可现在林思看着元清章那双在烛火跳跃下忽明忽暗的眼睛,却突的让他生出一股被深渊里的邪物盯上的恐慌之感。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刚才的盛气凌人和理直气壮被这眼神压的一下缩了回去。
陈陵总算是告别了老掌柜,回头就看见林思鹌鹑似的缩在一边,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的别扭模样。
“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真不知道你们俩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气可生。”陈陵把林思打发走了,这回林思竟没有什么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飞快的走了。这倒让陈陵惊异起来,瞪圆了眼睛的看向元清章,“他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活像被烧了尾巴的猫!?”
“你不用管他,我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个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货色。你就是对他太好了些,才会纵得他们这起子人没了分寸。”元清章眼珠里的阴霾被眼睫扇动间撩动的如潮水一样的褪去,重新覆盖上甜柔的暖色。这份柔软,只对他一个人绽放。
屋子布置得还算雅致,没有任何大富大贵的装饰,也无什么彰显格调的玉器水晶。只靠窗的长条案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细颈美人花瓶,里头错错落落的插了几枝时令的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小朵小朵的开在细细的枝条上,旁边次第铺展的翠色叶子很好的衬托出迎春花的活泼清新。
豆绿色的窗纱上贴了万事如意的薄片窗花,素净的窗扇被撑开一点,露出外头一树垂丝海棠。海棠花上挂了几盏小小的花灯,暖色的灯火把粉红的海棠花晕出一圈柔软的橘黄。有夜风轻轻的吹刮着海棠花的花朵,送进来的风便带了一股清香的花木香气。
陈陵懒了筋骨的靠在窗格旁边的矮榻上,目光悠远的望向静谧漆黑的夜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元清章只觉得自己一身的筋骨在靠在阿陵身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下巴搭在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的时候,却让他觉得连时光都慢了下来。这样无聊安静的夜似乎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空气里恍惚都能闻见一股安抚的宁然香气。
听见陈陵的话,眼睛疲倦缓慢的眨动了两下,半晌才轻声哼唧道:“五分信五分不信吧。”本就扣着陈陵要干的手,更是紧了几分,又朝前贴了几步的与陈陵就差坦诚相见的肉贴肉了。
“他们这些人,惯是会看人下菜碟,都是见谁有来历便巴结谁的。何况王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们这些道听途说的人怎么可能知晓,要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还得我们自己去看看才好。”元清章口齿不清的眯着眼睛哼哼,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他都是一整日不睡都神采奕奕的人,但现在靠着靠着却久违的泛起困来。
索性陈陵也累了,便由着元清章把他拉在床上躺倒。荞麦壳的枕头睡在上头翻转之间会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擂鼓一样的在他耳朵里连绵炸响。身后严丝合缝的贴着一具滚烫的身躯,沸腾的灼烧进心房里。
陈陵手指仿佛也被这温度舔舐得浮上一团害羞的绯红,让他不自在的把手指收拢在胸前紧紧的蜷起来。他从未这样的与人这样亲密过,这样肉贴肉的睡在一处,只有从前幼时和师傅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过。
默默地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勉强把心里的躁动按了下来,只是脑袋是彻底的清醒了,根本睡不着。稍稍动一下,身后贴着的元清章便会紧跟着找一个最好的角度贴上来,总会用胸膛抵着他的脊背,契合的抱在一起。
试了几次,陈陵也就不再折腾自己,只闭着眼睛慢慢的想些事情。
上辈子洪州的事情还是看守他的那个“面具”告诉他的,“面具”的声音异于常人的嘶哑,说话也是一顿一顿的不同常人。他那时候是有些矫情的,喜欢美人,喜欢一切美的东西,这样如老鸹一样的声音实再不是他喜欢的。但那个时候,除了他也不会再有旁人回来和他说话了,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永无止境的寂静里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巴不得他再多说一些。其中这件事就是他央求着说了许久的一件事。
之所以会喜欢,除了塔中日子太过无波无澜之外,就是这事儿太过离奇,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探究。
王守英是个难得的枭雄人物不假,但他终归不是什么真正的枭雄,并没有枭雄一样的高瞻远瞩和理智。他把持了王家五六年,其中做的最让人诟病的一件事就是把王家与他做主结交的几家家姻亲与洪州隔离开来,自己建了一个“云端城”。宣称自己是洪州人信奉的菩猊神的化身,曾经的种种苦难不过是为了自证金身的磨砺,现在一切苦难都已经过去,而他是菩猊神的化身,自然该得到洪州人真心的供奉。如此便让家中的将兵去搜罗姿容姣好的女子,来侍候菩猊神的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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