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于孙儿去办么?”陈陵迟疑的把心中的各疑问说出来,很快的便得到老夫人肯定的颔首。
“我的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今日既然已经来了,那便好生听听老太婆今日说的话,只怕过了今日,你想要再听老婆子说一句话,都是不能够了。”老夫人就着翠荣的手喝了一口颜色棕黄色的补药,唇上沾了一线水润的药汁,稀薄的棕色在干裂的唇上便涂抹成了几分鲜艳的红。
老夫人站起来,推开翠荣搀扶的手,轻轻地但坚定不移的吩咐道:“你们都退出去,好生在门口看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做个响动,叫我们知道。”
翠荣听话的喏声去了,一边儿陪着老夫人打理田地的几个丫鬟也一柄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一时之间,这整个院子就只剩下陈陵和老夫人两个人,还有一只懒洋洋的趴卧在脚边上的大黄狗。
“奶奶要和我说什么。”陈陵不自在的捏紧了拳头,心中有隐约的预感,接下来的事情,大约会是一个让他颠覆自己人生的大事。
老夫人浅浅的倒了一盏热腾腾的茶,先推了过来示意他先喝上一口,“先喝口热茶吧,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只怕你心中疼痛难当,先喝口热茶稳一稳。”
陈陵乖乖的吹着热气把水喝了下去,热气腾腾的个茶水顺着喉管一路奔腾到胃袋之中,烫的他浑身上下一时之间都燥热起来,一张白皙的脸也透着些浅浅的晕红。
老夫人满意的看了一眼他脸上透出的晕红,手上握着的两个核桃珠子再次稳稳地转了起来,碰撞出的细细的脆响一声一声的随着老夫人说的话,慢慢的敲击在他的心上。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么?”
“自然记得,孙儿与母亲朝夕相对,自然之道母亲现在的模样。”
“我说的是你还未去天幕山拜师学艺的时候,你母亲的模样你可曾还记得。”老夫人抬眼犀利的看着他,锋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脸上扫过,让他就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就此哽在喉咙里,犹疑的吞了回去。
儿时的记忆,经过了两辈子的磋磨,到了现在已然是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母亲笑容温婉,常年穿着一身淡蓝的衣裳,椅靠在那棵一家人亲手种下的合欢花树下。
“你年纪小,又多年不曾回家,记不住也是应该的。”老夫人无奈的摇头,但却并未有多大的难过,“我一会儿要说的话,你乖乖听着便是,我说完了,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随你。只一点,你要记住。”
老夫人定身凝眸看着坐在对面风姿毓秀的年轻人,这样的风采,与她的铭儿年少时一模一样,“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你日后要做什么,都记住,在没有能力能将敌人一击致命的时候,切勿打草惊蛇。任何人都有弱点,只在于你能不能忍耐到发现他弱点,并一击致命的那一天。”
说完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老夫人不在拖沓吊着陈陵的胃口,流水一般的把心中埋藏了多年的话说了个干净。
“我已经行将就木,活不了多久了。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带着这个不甘的秘密埋进黄土里,只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还是等到了你归来的这一天,也等到了你发现蛛丝马迹的这一天。”老夫人松弛的皮肤上有饱经风霜的刻痕,一双眼睛里沉淀着岁月的艰难,在这个夕阳渐渐隐没的傍晚里,有晶莹的柔软的追念潮水一般的袭来。
“我说的你和你父亲真像,不是你们俩的脸像,而是你们父子俩血脉相连的相像。你刚刚走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你父亲重新回到了我身边一样。还是那样的风姿天成,裹挟着日月星辰的草木精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潇洒大气的旷世风骨的意蕴。只是你父亲比你要疏朗坚硬得多些,不比你软和温柔,叫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感。”
“你父亲呀,是个恨不得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狂人,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能做到的事情,有,也只是他不愿意去做,也不屑去做的事。这样的性子自然是有人爱之欲其生,便有人恶之欲其死。”老夫人眼睛怔怔的望向最后一缕橘红的日光挂着的彤云,那朵云也渐渐地要隐没在铺天盖地奔腾而来的暗夜之中,最后的那一抹夕照也抵不过黑夜的肆虐,瞬息被吞没的无影无踪。
园子里有小丫鬟一盏一盏的把灯笼点亮,幽幽的火光透过灯笼红彤彤等外皮,晕出一圈红中透黄的光晕,在回廊上照出模糊的影子。大黄狗也受不住夜里降下来的湿气,只是却也舍不得主人身上的温度,蜷成一个丸子缩在老夫人的脚面上,微微弯翘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老夫人的腿,撩起一片轻薄的衣角。
葡萄架子底下也没了白日里温暖的温度,葡萄叶子上一点一滴站上去的露水慢慢的凝成一滴请露,砸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点上一点湿润的痕迹。
翠荣害怕老夫人着凉,自己抱着一个炭盆放在面前,又抱了两条白熊毛制成的毯子让两人盖上,换了一壶茶又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剩着祖孙两个一个慢悠悠的说,一个安静的闭着眼睛听。
“在外头浪荡了几年,朋友仇家遍天下的回来了,同时还带着一个女子回家。说是他此生唯一挚爱,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说起刘氏的时候,老夫人脸上多了点儿无可奈何的惆怅,似乎是在伤心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就此一心一意的伴在了别的女人身边,似乎又是在叹息这一场这一场注定坎坷多磨的感情。
“你母亲与你父亲在江阳一见钟情,第二次的时候两人就相许了终身,跪在你外祖父面前,许了海誓山盟,换了信物庚帖,在那边成了一次亲就带着人回来了。”
“你母亲是个美人儿,性子也贤惠温柔,知书达理。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隔了两年便生下了你姐姐,再后来便就有了你。”老夫人转头看着挺直脊梁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孙儿,眼角慢慢的凝出一滴泪,柔软的眼里所有的坚硬和冷漠。
“所有的一切到这里都很美满,就想寻常人家一样,纵然有家长里短的争执,也是平稳安宁的。只是后来的一切都在你七岁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当年的往事一幕一幕盘旋在她心中,一刻也未曾忘却。只要安静的坐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起当年那场冲天的血光和火光,燃烧了整整一个昼夜。
“那一天早上是一个极寻常的日子,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你的父亲在那天,见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听见有越来越大的争执声,接着就是突然而起的一把火,很快的便烧了我们的房子。”老夫人手上的核桃珠子已经停了,手指上一根一根的青筋像是突然鼓起的老树根,狰狞的盘踞在薄薄的一层肌肤下,“你母亲带着你姐姐在院子里绣花,立时便过来先把我带了出去,之后便去找你父亲。只是等我们感到的时候,你父亲已经不见了,只是在火越烧越大的屋子里,留下了身上的一枚印鉴。”
“之后我们多方打听,也未曾找打你父亲的下落。你母亲把我安置在亲戚家,打算修书一封给你,叫你的师傅帮着找人。只是还未等那封书信写完,你母亲就已经遭遇了不测。这群畜生,把你母亲奸污了之后,还把她的脏器给掏空了,只留着一个血糊糊的空壳子,放在我面前。若是我还想要活命,想要剩下的孩子活下去,就老老实实的照着他们的吩咐来。”老夫人哽咽了一声,闭着的眼睛里流出一道晶莹的泪花,神情疲惫又怆然的摇着头哽咽道:“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只知道等我再看见人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改头换面装作是你母亲的一个女人,亲手把我接了回去。隔不了几天,就有一个长得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回到了家中。成了我的“儿子”,你的“父亲”。”
“老婆子我对不起你爷爷,我没有保住陈家的血脉,没有保住我最骄傲的儿子,就连你二叔也被他们下了药,痴痴傻傻的在床上躺了一年。”老夫人疲惫的扶住撑不起来的脑袋,方才精神坚朗的身子现下佝偻成一团的缩在暗夜里,只能隐约的看见其中的一点猩红的血泪。
老夫人颤抖的手握住陈陵紧紧地握成拳头放在桌子上的手,干燥的甚至是有些粗糙的手掌上没有温热的体温,一样的寒沁沁的和陈陵的手握在一处,“为了保住你二叔,我向他们屈服了。避居此地,这么多年未曾踏出一步。由着他们欺骗你,利用你的名声在朝堂上江湖上四处作恶。还有你的姐姐,这些年也被他们紧紧地攥在掌心儿里,半分不得动弹。这个家,早就只是一个挂着陈家名头的空壳了。”
老夫人放开手,慢慢的挺直脊背,目光湛然的看着面色死灰的陈陵,“我对不住你,这是我的罪孽。只是我一定要保住你二叔,他是陈家最后的纯正的血脉,不容混淆。若是你要怨,就尽管怨我吧。”
月色寒凉如冰川之上永不解冻的寒水,一点一点的浸透侵蚀着他的心脏,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究竟如何,只是他知道,原来的一切早就有所预谋。不管他重生还是未曾重生,失去的,他终归是已经失去了,没有一丁点儿挽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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