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察觉到陈陵躲避的动作,甚是自然的偏头凑在陈陵头边儿上柔声道:“那不过是那群老头子见不得我在外逍遥自在,想着法子的让我回去的招数罢了,弹云就能应付过去。倒是你······”元清章偏头看他,一双眼睛似乎闪烁着几许幽光,夹着灼热的情意让陈陵忍不住逃避。
“你在关心我?我真的很高兴。这是不是代表窝在你心里,有了特别的地位。”元清章满意的抿了抿唇,母亲说的对,遇上喜欢的人,就是要不择手段的地痞来脸的缠着他,让他的眼面前时时刻刻都有他的影子,耳朵里听见的也是他的声音。这样一日一日的相处下来,就算是块石头也捂得热乎了。何况陈陵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元清章这样纯粹的热忱,他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那么多年的教化,如何能坦然的接受元清章这般热辣的爱意。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冷着脸的远远的打发出去了。
“谁关心你了,不过是你帮了我那么多,也想着要好好报答你,所以才多问了这么一句罢了。”陈陵脸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来,只是耳朵却是不争气的红了起来,胭脂一样的红色染得一对玉白的耳朵像是雕琢出来的摆件,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上手摸一摸。
元清章也并未紧追不放,娘亲说了,在必要的时候,不可逼迫太紧,要轻轻地松手放一放,待人要远离你太远的时候再用力牵回来。
陈陵也不管元清章嘴角暧昧的笑,把手上的画笔放下,碰到桌上摆着的一个小小的貔貅,神色颇有些暗淡。这个貔貅是陈慑给他的,不是用什么贵重的玉石木头雕的,胜在貔貅神态活灵活现,憨态可掬,是送与陈陵的礼物。
若是往日,现在陈慑定然是要跟在他身边团团转的,只是自从那天审问完王宁安之后,就一直神色恹恹的,连学堂都有几日不去了。昨日陈陵叫他去马场跑马,也不过是略略走了几圈就回来了。刘氏身子也一样的不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偶尔醒来,也是愣愣的靠在床上,泪光盈盈的看着手上的海石珠串苦涩的笑。连丫鬟报与刘氏知道陈慑最近的情状不好,也无暇理会,只叫刘嬷嬷照顾就是。
“也不知道慑儿能不能挺过来这一关。”陈陵心中是思量再三了才做了这个决定的,实在是陈慑的身份太过特殊,那张脸叫外人一看就知道根本就不是陈家人。何况这些年月氏人也越来越多的游走于五湖四海,总有知晓其中缘由的人,认得出陈慑的身份。与其到时候让别人来撕破这不堪的来历,不如让他来亲手撕开。
元清章执掌天下大半的消息,第一眼看见陈慑的时候,就知道陈家一团污糟,甚至还有夜游宫的人放肆的出没,简直没有比这更乱的了。
想起夜游宫那个神智癫狂的疯婆子,元清章无声的抿起一抹冷笑,这个老太婆想要永葆青春,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夜游宫的人强横霸道,里头的男男女女都是做炉鼎的好料子,却又与一般的炉鼎不同,自身功法强势,隐隐的倒像是他们在主导合欢之事。现在都要开始悄悄地找一户后起之秀的人家来维持脸面了,看来这夜游宫已然是要到强弩之末了。
这么想着,门口来了一个小丫鬟脆生生的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公子,夫人叫你过去一趟,说是事要嘱咐。”
“知道了,我即刻就来。”刘氏病了这么些时日,每每陈陵去见她的时候,都是说不上两句话谬走了。难得这一次刘氏想好好地和他说话,陈陵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元清章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揽了他的肩膀道:“你是在担心你母亲听了你父亲身死的消息悲痛难抑,伤了身子?”
陈陵点点头,漆黑的眼珠当中流转过一缕深切的忧思,“母亲爱重父亲,这么多年了,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可即便这样,母亲也一样的忍下来了。现在连那一点微妙的期盼都没了,只怕于她身子不妙。”
元清倒不这么认为,那次荷风苑起火,所有人都只当刘氏是真心爱重自己的夫君才会这样坚持的认出那不是自己的夫君。可是分明在那一瞬间,元清章在她的眼里清晰的看见了森然的怨恨。那不是因为爱重自己的夫君,才敏锐的发觉了其中的不同,不过是因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才有的注意罢了。有心想要和陈陵说一说,但是看他现在这副全身心的挂在家人身上的样子,只得闭口不言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也就罢了。
“你在这儿东想西想的也是无用,既然现在你娘叫你过去,想必已经是大好了。到时候你慢慢的告诉她也就是了。”元清章不想叫陈陵为这些事情再添烦恼,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便就让弹云好好地理一理陈家这些年的消息。
陈陵把元清章放在苍月山来去自如,这边自己带着林思往小香洲去了,本想着叫陈慑一起去,却不想他自己已经早早的就去了。
小香洲遍植的梅花已经败了许多,零星的花朵蔫哒哒的站在梢头上委顿出暗红的色彩,几个小丫头站在树底下兜着一块布,兜着树上被婆子摇下来的花瓣。刘嬷嬷站在一边,手里还抱着一个收手炉,口中不住的嘱咐道:“可仔细些,这些都是一会儿子夫人要做药膳的,切忌不要落到地上去了。”
刘嬷嬷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的缘故,脸上的皱纹越发深邃,这般冷淡淡的说话,唬的几个小丫鬟更是紧张,眼巴巴的望着上头像是看从天而降的聚宝盆似的,半点儿不敢掉以轻心。
陈陵轻咳一声,刘嬷嬷欣喜的忙上前柔声道:“公子来啦,夫人今日早上精神了许多,还打算为公子做一道梅花香汤锅子。五公子也已经在里头了。”刘嬷嬷是真的欢喜夫人总算是能明明白白的见一回孩子了,那几日憔悴的像是魂飞天外,留在那儿的就是个行尸走肉。刘嬷嬷纵然是能拿府里的半个主意,却也害怕夫人要是不好了,这如何是好。却不成想,夫人竟然自己醒转过来了。
听刘嬷嬷说起陈慑,陈陵心头一动,对着刘嬷嬷悄声道:“慑儿,这几日可还好么?”
刘嬷嬷疑惑地道:“五公子面色红润,才来还吃了一张饼子呢,并未什么不妥之处啊!”
“并无不妥之处!?”陈陵惊讶的看向刘嬷嬷,“慑儿这几日都未曾去学堂上学,前几日和我去跑马的时候,神色也是恹恹的,不似往日活泼。难道嬷嬷没瞧见么?”
刘嬷嬷仍旧是一脸的迷糊,难得的皱起眉头犹疑的道:“许是老奴这几日精神不济的缘故吧,五公子在夫人跟前儿都是一副精精神神的模样,并不曾有什么神思不属的样子。这不去上学,那是老先生这几日准许他不去上学,说是家中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心情难免悲伤。这样读书,也读不出什么来,就放他回家好生歇息,公子实在是不必放在心上。现下最要紧的是夫人与公子多日未见,该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刘嬷嬷一边絮叨,一边领着陈陵往里头走去,一迭声的吩咐丫鬟把菜品端上来,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小香洲倏地活泛起来。可陈陵瞧着这活泛的小香洲,一颗心却止不住的往下坠。
太不对劲了,不说母亲究竟知不知道慑儿是月氏的孩子,若说是已经知道了,那如何还能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那往日的疼爱不似作假,回忆里母亲对慑儿的点点滴滴,俱是悉心关怀,爱护有加。但若说是不知道,那曾经的关怀爱护便就是假的不成,这爱护之中掺杂的倏忽冷漠,实在是让他游犹疑不定。
陈陵闭眼无奈的舒了一口气,抬脚踏进小香洲的院子,往日来去如风的步子,今日却格外的沉重。
在病中关得紧紧地门窗现在俱都打开了,案条上摆着鲜灵灵的报春花,小巧精致的鹅黄色花朵被层层绿叶顶起来,迎风摇曳。被病气熏得有些发黄的帘子帐幔都换成鲜亮的颜色,地上也被水洗了一遍,香炉里点着芬芳馥郁的百合香,被风一送,里里外外的都透着一股子清新的芬芳。
陈慑已经坐在里头了,果如刘嬷嬷所言,脸上俱是一派欢欣之意,并无往日的疲惫无神。
刘氏就坐在榻上翻着一本书,听见陈陵进来的动静,放下手上的书,笑意软绵的拉过他的手温声道:“母亲这几日身上不好,倒叫你累着了,好容易才补回来的一点子肉又没了。今日母亲做了你最喜欢的梅花锅子,多吃点儿。”
陈陵牵着嘴唇轻轻地笑了笑,虽有满腹怀疑,但也不好一来就问出口,忙乱惊疑的一颗心被自己强行忍住,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的用完了一顿饭。瞧着陈慑脸上笑盈盈的团团喜气,不算强行做出来的浮华神色,总算心头放下了一桩事。能走出来就是最好的,就此经过你磋磨,想必也能立得住了。
“看你精神了许多,我也放心了。本还想着若是你仍旧恹恹的,就把收藏的那柄断水剑送与你。不成想你已经是不需要我哄的年纪了,这柄剑想来也是送不出去了。”
自陈陵进来,陈慑目光一直不敢和他对上,就怕在里头看见自己惧怕的讨厌的冷漠的目光,但现在听见兄长还愿意和颜悦色的和他说话,当即喜上眉梢的一扬脑袋,死死地抓着他的袖子道:“既然是哥哥给我的东西,怎可以收回去,我一会儿便随着哥哥去拿。到时候,还请哥哥教我,若是能学得哥哥的一招半式,我也算是哥哥名正言顺地半个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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