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像是近乡情更怯了一般的在门口徘徊不定,站了半晌,等到陈陵都已经不耐烦了,差点儿就要上前帮着把人带进来,这人终于动了。
门没有被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那人许是没想到能这般轻易的就进来,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怔愣,半晌恢复镇定自若的表情,一步一生莲一般的优雅极了的踏进来。
窗外有斜斜的月光穿进来,在铺了羊毛毯子的地面儿上映出一个浅浅的冷色方影来。毯子边缘上用丝线绣制的惠叶草的花纹,在月光之下泛着冷淡的白光,被那人踩在地摊上,瞬时便塌下去一个浅浅的凹坑。
陈陵就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翘着一条腿,怀中抱着毛色雪白的鸳鸯眼的猫儿,手指轻轻地顺着毛发抚摸在柔软如新雪的绒毛上。
他的手指白皙得仿佛透明,只有指甲上有一点浅浅的粉,隐没在猫的雪白毛发之中,不知道究竟是猫的绒毛更雪白一些,还是他的手指更白皙一些。
肖氏嫉妒的看着这个坐在上首的,即便是这般懒洋洋的姿态,也一样的有种贵气天成的养尊处优的优越感的孩子。心中泛起的涟漪,不知道是深刻的嫉妒,还是刻骨的怨恨。
“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就放心了,想必你也已经自导,我不是你真正的母亲了,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如何看待我的。但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自己的孩子,疼惜过的。”肖氏口中有血,挺直的脊背,些微的有颤抖的痕迹。身上裹着的黑色的一身旧袍服,并不干净整洁,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和阴湿的泥水味儿。那是独属于暗牢的味道。
看来这几天,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陈陵懒得听她在这里叙旧情,眉眼波澜未惊的听着她佯装坚强优雅的继续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和苦衷,指尖上划过的纤长的,有温度的毛发,让他渐渐冷寂的心慢慢的才有了一点温暖的复苏之象。
“周玉珏是个狡诈奸猾的人,从不轻易让人抓住自己的弱点,想要讨好他想必也不容易吧。”陈陵打断了她的诉苦,眉头轻轩,浅色的瞳眸之中是凉寒若千门寒窟上漂浮的大块浮冰,冻得肖氏补资金的打了一个冷战。
肖氏艰难的笑了笑,眼中凄楚一片,有泪滴感伤的落下来,凝聚在下巴上,晶莹透亮宛若水晶宝石,“我早知道天幕山的这些个人不会对你说什么好话,当初见你去天幕山的时候,我就应该拒绝的,若是当年你没有到这里来,想必我们还是亲如一家的亲人。纵然到最后,你或许不会再喊我一声娘亲,但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生疏。”
“是啊,若是当年我没有来这里,那想必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陈陵把怀里的猫儿放下去,站起身来,牵起衣摆抖了两下身上沾上的猫毛,看着自己身上干净了,才慢慢的走下来,温柔的替肖氏挽起散落在颊边的一缕发丝,柔声道:“我被你骗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你难道还想真的把持我一辈子不成。”
“若是当年我没有和粟音仙子走,来到师傅座下,做了他的弟子,现在想必已经被你养成了一个废物了吧。”陈陵语调轻柔,生怕惊醒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蝴蝶一般的小心翼翼,浅色的眼眸中,有着冷泠泠的波光,在眼底泛出一丝丝的冷锐的波痕。
“就像现在已经被当做傀儡材料的段飞云一样,被你扔出去当做棋子,保住你的性命。”陈陵低头,冷冷的哼笑一声,嘴角上浮,侧着的脸颊暴露在月光之下,银色的冷光在那张线条柔和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清冷的荧光。像极了当年在月下梅林之中,那个让她一见误终生的男人。
她有些神志不清的走上前去,神手颤巍巍的想要抱住他的腰,泪水早就已经滚了下来,“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回来了!我从来都知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样的俊美,那样的从容儒雅,还是我心中的那个的俞书哥哥。”
陈陵有些懵的看着肖氏突然之间便激动起来,对着他便是泪水涟涟的狂喜之态,像是见到了此生心心念念的人,再次复生在自己的面前。那样的狂喜兴然之态,让陈陵陡然之间升起一股悚然的惊恐。
他掰开肖氏的手,不想与她有任何的接触,但不知怎的,肖氏突然之间力气倍增,眼中的清明算计,也全数化作了神志不清的狂热。被掰开手臂之后,又再次不依不饶的重新覆上来。
这次甚至连一整个身子都贴合在了陈陵的身上,胸前柔软的触感,让陈陵羞窘之中带着难堪的怒火,眉目染上的一层害羞的绯红也渐次的镀上了冰雪的霜白之色。眉目凌冽,威仪之盛,像极了盛怒之时的戚梦虞。
肖氏却不管不顾的把他的所有看做了他的父亲,伸出手臂,细细的在他的脸上摩挲描绘他的眉眼轮廓,口中喃喃低语道:“我记得我们俩当初见面,就是在那片梅林之中,我受了伤,还被妹妹算计着赶了出来。我就坐在那片梅林的雪地里,惶然无依,恐惧着明天的日阳什么时候才能到来。那时候的风雪好冷啊,冷得我已经看不清面前的样子。就在我以为,我就要死在这个雪夜里的时候,你出现了。”
肖氏眼中爆发出一阵欣喜的亮光,这亮光着实有些诡异,让陈陵挣扎的动作一瞬有些迟疑起来。就抓着这一瞬间的迟疑,肖氏便顺杆往上爬的死死地抱住了陈陵,整个身子就嵌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淡的香气。
身上本就是匆忙之中包裹上来的衣裳,因为这动作而滑落肩头,露出刺破了肌肤的狰狞伤口。
也不知道这朔风长老是怎么处理这些个女囚的,这身上的穿的衣裳却是这般的松垮,微微一动,便有完全滑落的危险。陈陵手指虚虚的担着她身上欲落未落的另外一半袖子,宽大的袖口在窗棂中透进来的冷风吹拂之下,鼓荡出飞鸟一般的振翅弧度。
他不敢再动,只能僵着脸的听肖氏在他怀中浅浅呢喃过往的种种孽缘。
“你就像是一个天神一般,在我危难之际降临在我的身边,给了我遮风挡雨的温暖。这些许的暖意,在你看来,也许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比不上你对那个女人的百般宠爱,甚至也比不上你对朋友的把盏言欢。”肖氏蒙昧的眼神中露出狂乱的诡秘,嘴唇鲜红,弯弯的愉悦的笑着,舌尖伸出小小的一点,在唇边暧昧的舔了一下嘴唇。
“我把你放在心里,日日夜夜的牵挂,我每夜都会祈求神明,祈求他把你送到我身边,我不求长长久久,只求一夜的露水姻缘。若是能赐予我一个孩子,那便更好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甜蜜的画面,肖氏喜滋滋的哼出声来,婉转细长的音调,是禹州独有的男女相悦之时,隐晦的对唱山歌。
“若是我们有了孩子,那一定和你一样的风华无双,名震天禧。我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在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时候,也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似是想到什么,肖氏急急地抬起头来,捧着他的脸柔婉的能滴出水来一般的道:“虽然你早早的就离开了我身边,但是没关系,我存了你的尸骨,就放在我们的新房之中。我已经找到了能完完全全的把你复生的法子,只要等到时机成熟,就能把你重新带回我的身边。你的孩子,我也已经很好的抚养长大了。他是一个极俊秀的孩子,很像你。就是幼时我一时不察,竟让他跟了天幕山去,到现在备受天幕山那群伪君子的影响,完全把我当做了生死仇人。你回来之后,可要好好地劝劝他才是啊。”
她的脸上是女人的娇羞,就连说起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而愤愤跺脚的样子,都显得那样的柔软而可爱。
肖氏更深的把头颅凑在他的脖颈边上,散落下来的头发中,有暗牢中阴晦的潮气,带着丝丝缕缕的挥不去的血光腥气。直冲冲的宛若一个横冲直撞的蛮横莽夫,刺激得陈陵不舒服的皱眉。
不依不饶的就要紧贴着他的肖氏,还在絮絮诉说,陈陵却已经没有耐心再看她这般唱念做打,也不管他的动作会不会让她光了身子,粗暴的拧着她的手臂往外一推,毫不留情的把肖氏整个人掼在地上,还不待肖氏呼痛的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眼睫微垂的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他脚下的“母亲。”
“果然不愧是以一己之力兴复夜游宫的女人,这谋略和算计,可要比别人强上许多了。连我也差点儿被你骗了过去。”陈陵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人,不管在怎样的境遇之下,都能想出脱身的法子,还能让人跟着她团团转,而丝毫看不出破绽来。若不是他经受过“铁面人”的磋磨,想必此刻定然也是像那些被人绑了还帮着数钱的家伙一样,心生怜悯的对她想要网开一面吧。
“你很懂得男人的心思,无论是谁,天生就有怜悯弱小的天性。你是算准了我会被你引入父亲曾经形象的美梦之中,而在你的忽悠之下,顺着你的想法,把你放出去。”陈陵低下头,凑近了的看着泪眼涟涟的女人,目中是难掩的赞叹。只是那目光深处中始终不曾融化的冰芯,无动于衷的伫立在一片虚假的浮光之中,穿过层层美好的暖意,一痕一痕的在她的身上描摹着她的脏腑。像是要狠狠的看清楚,这个装了他十多年母亲的女人的心肺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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