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无归死了并不是结束,反倒刚刚开始。
一种说法是沈掌门率人杀人灭口,把真相扼杀在摇篮里,其心可诛。
另一种说法则是忘无归本就居心叵测,罪不可赦,罄竹难书,沈掌门只不过替天行道罢了。
各地有好战分子争得面红耳赤,各自问候对方老娘老爹,甚至连祖坟都给问候上了。
还未到晌午,就已经愈争愈烈,那些不知什么来头却战力高强的尸者把整个楼都咬得一干二净,最后虽被决门出人悉数灭了,但忌界楼还是已经大部分都折在楼中,还活着的也都是外面守门的,吓疯吓傻的有,缺胳膊少腿了的也有。能说出句话来的几个也什么都不知道。
现况如此,矛头自然指向了决门,决门此刻不出头说点什么,再这么下去就和灭门没什么区别了。
泓教教主一马当先,一纸邀约送到逍遥谷中,说江湖等着个说法,希望诸位夜里来泓教一谈。
然而如今沈问澜躺在床上,不可能去给个说法。那如今自然要选出个人来代掌门说话,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找茬的,此人又要有一定的威慑力。
顿时决门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了季为客身上。
季为客:“……看我干什么。”
“你上。”白问花毫不犹豫指着季为客道,“没办法,除了床上躺着的那个,在场有寒梅印的只有你了。”
“我不去。”季为客相当抵触,他坐在地上,一点处理这些事儿的心思都没有,“不是还有老掌门吗!”
“你去吧。”周谁往敲着桌子悠悠道,“能听见挺多好东西。”
“……”
“至于什么好东西,我想想,嗯,比如说……”周谁往将一缕发别到耳后,悠哉道,“沈问澜?”
季为客:“……”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软肋是沈问澜,他自己也知道,知道也没办法,避无可避的事物还是避无可避。
白问花见他脸色有些变化,知道他有点迟疑了,赶紧趁热打铁道:“莫虚,我跟你一起。”
“……”
……
平安喜乐,百世无忧,事事无敌。
就算他没事就守在床前一步不移,也没能守回来沈问澜,至少现在没有。庄为辽也来了,进门跟他打了个招呼,陪他守了一会儿,两人相顾无言。
季为客不说话,但他不是个话少的,什么事儿都憋不住,总得说出来才舒服。
“我总觉得我特别没用。”他垂眸,趴在桌子上,把整张脸埋到臂弯里。沉着声音缓缓道,“三个人里面我最大,从小到大没注意到师妹不对劲,没在你走了歪路的时候把你打回来。五年前也没帮到你,就连这次进去也没把他救回来……”
“跟你没关系。”季为客摩挲着没离过身的信纸,道,“都是我自己的错。”
“你想过没有。如果师妹是内鬼,且不论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有那种心思,如果她是九蛊的人,那师父从来没从九蛊里出来过。”
“我知道。”季为客垂眸,伸手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
这些事他都想过,但一直不敢细想。
沈问澜的噩梦早就回来了,六年间一直盯着他。六年间他教这个噩梦诗词歌赋,噩梦却在盘算如何再将他拽回黑暗。再往前一点,可能他早就被盯上了,只不过是还没出手罢了。
他似乎从来没从九蛊逃出来过。
想到这里季为客就不敢深想了。他知道沈问澜刀子嘴豆腐心,三个弟子虽自己特殊,但其余两个也是他的心头肉。若是想到自己对九蛊人如此亲近……
“别想了。”季为客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他发凉的手送至额间,贴着他的手,颤声道,“别想了,他还有我们。”
夕阳西下,泓教离得虽不远,但早些动身至少有些诚意。庄为辽替他看着沈问澜,季为客自然信他,也没多说,拿上破晓就走了。
季为客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昨天和季为客一样一夜失眠的庄为辽正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的咳嗽声给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一看,朦胧中看见床上的人爬了起来,瞬间睡意全无惊喜的直接从原地蹦起来了:“我操!??!!”
“你……”沈问澜简直恨铁不成钢,自己这好不容易鬼门关一趟回来,醒了咳得要死要活,养大了的逼崽子还在旁边操,真是不如炖了喂狗。声音嘶哑道:“……操什么操……咳!水!!!”
庄为辽赶紧连滚带爬的去给他倒水。沈问澜足足灌了半壶下去,咳嗽几声,才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了,他喘着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面苏槐给他缠了几圈绷带。
沈问澜又缓了一会儿,才看了一眼庄为辽,问道:“什么时候了?”
庄为辽在一边蹲着看着他,良久不说话,眼泪慢慢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问澜嘴角一抽:“……你听见我问你话了没有?”
庄为辽想回答,但一张开嘴,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问澜见他这样,到了嘴边的训话硬生生给咽回去了。他一阵头疼,差点都忘了他是自己拿的主意去找人打架的。孩子一哭他连句“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哭”都训不出来,心一软,长叹口气,坐起来道:“算了,过会儿再说,你过来吧。”
庄为辽抽抽噎噎的哭着凑了过去,抱着沈问澜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问澜拍他几下,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别哭了……”
安慰了好一会儿,庄为辽才停下了。抹着眼泪还有点抽噎,道,“你吓死我们算了,有什么事你不说,自己突然就走了,还把寒梅印传人了……”
“啊,那个。”沈问澜揉揉脖子,道,“我怕我回来废了半死不活,或者醒不过来才给他的。”
庄为辽松了一口气,刚想说沈问澜看上去没事,突然被他揪了过去,转而猛地一掌拍到胸前。
庄为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却没有被震飞出去。这一掌虽然力气非常大,他险些一口鲜血喷出来,然而从中一丝内力都没有,自然没什么杀伤力。
“哦。”沈问澜意料之中一般,翻过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复又握拳,再次摊开后,惆怅道,“废了。”
庄为辽愣住,良久,才喃喃道。
“废……了?”
“对。”沈问澜望向墙上铮铮作响的凝风,云淡风轻道,“废了,武功全废。”
刚刚还只是铮铮作响的凝风似乎有思想一般,听到沈问澜武功全废,无主的剑鸣起寒光,寒光带血。
沈问澜迟疑一下。咬了咬牙,下床伸手试着去碰了碰那把如同嚎泣的剑,然而刚碰触剑身,立刻被剑身化风的剑气所伤,手心瞬间破开数道伤口,鲜血滴落一地。
凝风铮铮作响,寒光闪烁。
沈问澜望着这把剑身纹路复杂的剑,沉默许久。
他早知道会这样的。
“你知道会这样?”庄为辽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了,不禁喊道,“那你干什么还去,你是觉得我们不行吗?!”
“你们当然不行。”沈问澜淡然道,“她伸手碰你们一下,所有人都会死,只有我不会。”
“你懂吗,这事除了我,谁去都会死。有的仗,即使知道去了回不来,回来也会残,你也得去。”
沈问澜长叹一口气,轻描淡写道。
“所以我才把寒梅印给人了……还好,就是后悔。”
“后悔打最后一次的时候用的不是凝风。”
凝风本立着,不知为何,明明无风无雨,却突然倒在地上,当啷一声。
“这把剑,就赠你吧。”沈问澜转过头,对他道,“不过可惜,如今我碰不了了,也没办法正正经经的赠剑与你,你自己拿了便是。”
这剑陪他从天光乍破走到残阳如血,走过山路,进过牢笼。深渊在侧,凝住风雨。从开始的年少意气到如今带着山门起死回生,看过他两袖清风,也看过他力挽狂澜,最后也终于遥遥的看到他粉身碎骨。
看到他被掐住喉咙,所有清风都消散。
沈问澜披上外袍,走出了房间。
庄为辽欲言又止,终是没叫住他一直向前的脚步。
第58章 第 58 章
泓教地处偏僻,但与决门不同,四季并不分明。每日萧瑟寒风,万物枯萎,大雪皑皑,将山头染得雪白。
泓教教主自然不可能只邀当事人前来,江湖上四大门六大派,全都派了一两个人前来。其中最为少见的是,从水寺与天霖寺两个从不问世事的庙宇都派人前来了。
从水寺派了位看上去并无杀伤力,长相极为阴柔的笑眯眯的和尚,身形瘦弱,似乎随时可能被泓教山上的妖风刮跑似的。和尚蹬蹬蹬的跑来,朝刘归望阿弥陀佛了一下,还苦口婆心的劝他远离是非少杀人。
天霖寺来的是不苟言笑的两位和尚,二人并不打算说什么,只是捻着佛珠,慢慢的朝里行进着。
从水寺来的这位和尚法号沧凛,笑眯眯道,“天霖寺并非不问世事,只不过是依照内心而行动。他们并非为利而动,也不会为名为情。”
刘归望自然知道,不然他也会屁颠屁颠的找到天霖寺上求求他们结个同盟。和尚刚刚还在他耳边叨叨“莫杀人,莫杀人,杀了人要遭雷劈”,他自然一点好脸都不想给这个同盟,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叫上白问花转头朝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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