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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旧事 (岩城太瘦生)


“不白费,等您百年之后,我还回来给您守陵,就住在这间宅子里。”

“回罢,父皇请你吃饭。”

于是我们往回走,马匹拴在树下。日头挂着,照着树枝,很稀疏的阴影落在马背上。

“你皇姊和魏檐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八月,你与宋清平,准备在什么时候?两家子一起吃过饭就成了,也别太过张扬。”

“吃个饭嘛,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吃的。”我随口说,现在我看起来是不在乎的,我想宋清平现下也不在乎。

但是等我们看过了魏檐迎娶皇姊,再看过了二弟迎娶晚照姑娘,我们心里就该不自在了,凭什么我们不能吹吹打打的昭告天下?

父皇劝我:“在人间活着,该低头时该得低头,就算你要飞升到仙界去,也得等下辈子。”

“谁知道下辈子怎么样呢?”对这种事情,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致,“我告诉宋清平一声,教他挑日子。”

父皇没再说话,我们一直沉默着走到城门前。

我没办法,宋清平没办法,就连天子皇帝也没办法,这种事儿,哪里是我们能改得了的?

====

我与父皇从郊外陵寝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绕着陵寝逛了半个时辰,赶路用了一整天。

父皇请我去酒楼吃饭,最后还是我付的帐,因为父皇已经很久没单独出来过了,他不记得出门还要带钱这件事,亏我还特意把菜色往贵了点。

原先的太子府不能给我住了,宫里我也不能住,所以这段日子我一直住在宋府。

宫门已经落钥了,父皇出来又没带牌子,他回不去了,也就跟我一起回宋府去。

夜色落下去时,朱雀大街上没什么行人,我们便骑着马在街上慢慢的走。

我抖了抖袖子,除了一袖子的灰,其余什么都没抖落下来:“父皇你记得要还钱给我,为了我们吃饭我把家底都掏出去了。”

父皇应说:“你放心,我有一些私房钱。你从前雕的那个兔子还是很好用的,从来没有人怀疑那里面还藏着钱。”

我说:“前面就是了。”

“朕认得路。”父皇说,“朕还是皇子时也总来找丞相喝酒。不过上一回来,还是十多年前,宋家小子那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只,他才出生,宋丞相不舍得把他带进宫来,朕就自己跑过来看。”

宋清平正靠在门边拿着书看,借屋檐下的灯光。平常这时候我早该回来了,约莫是为了等我,他才在这儿坐着。

还离得远的时候,我就跳下马跑过去,仿佛我自己走得比马要快一些。

我凑过去看宋清平手里捧着的书:“看的什么?”

“《万国历纪》。”他把书合上,“殿下回来了?”

“回来了。”我把那书拿过去随手翻了两页,“这本书听名字还挺有意思的,讲什么的?”

他还是说:“万国历纪。”

“说明白点。”

他很明白的承认了:“我不知道。”

“什么?”

宋清平一板一眼的跟我解释:“我在等殿下回来,看不进去书,所以我不知道。”

“你这个人……”

这时候父皇在后边喊我:“沈风浓,你的马撅蹄子了,你快过来把它牵走!”

我也回头朝他喊道:“谈情说爱呢!没空!”

可是没等我喊完,宋清平就走过去看我的马了。

好么,我的马比我还金贵。

没法子,我也得过去看看。我今天才把钱都花完了,若是我的马把谁踢了一脚,实在是赔不起了。

父皇揶揄我:“你不是正忙着谈情说爱吗?怎么现在有空过来了?”

我把我撅蹄子的马给牵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不如马。”

我的马还呼出一串长长的气,我怀疑它是成精了。

父皇去宋丞相书房找他,说是谈论国事,其实我看见他悄悄溜去厨房找酒水和下酒菜。

那时候我坐在桌边刻东西,宋清平在灯下看他的《万国历纪》。

我随口找些闲话来说给他听:“皇姊与魏檐定在了明年八月。”

他便应说:“朝阳公主与魏公子确实很配。”

“我也觉得。不过有时候也不这么觉得,你看皇姊是日月星辰,一人就占了两样,魏檐也就是一方屋檐,他怎么就承得起日月星辰?”

“不是承,是困住了。”

“什么?”

他一边解释,一边翻过书的一页:“朝阳公主于至大处起笔,于至小处动情。魏公子是小处起笔,大处动情。其实他们是很配的。”

“你还会解名字,那你看二弟与晚照姑娘如何?”

他笑:“二殿下是林薄林深,晚照姑娘是晚霞月照,此二人焉有不合之理?待晚照姑娘也姓了沈,便通一枕晚照,岂不是夜夜安眠,一世安好?”

我吹开木屑:“你这么一说还挺有意思的。”很久之后我喊他:“宋清平。”

“殿下要说什么?”

“你让你也解一解这个名字。”

“无解,我自己不能解自己的名字。”

他其实就是不想给我机会,让我说浑话。但是他不应我,我也能逗他玩儿:“非也,你的名字我之前不是给你解过了?景嘉十七,山河清平。从前有十七个山河清平,日后还有许多个。”

“殿下这样说,旁的人应么?”

“我又没说是谁的山河清平。”我笑,将锉刀换了个姿势拿着,“我说我自个儿的山河清平怎么了?”

他懒得理我,我便把雕到了一半的柳枝版画放到他面前。

我问他:“这是什么?”

他只看了一眼,便说:“是风。”

他说的不错,这个版画雕的确实是风,是风吹起了柳枝,他不说是柳枝,反说是风,算是很了解我。

不过他这么快就说出来,还是很没意思的。

再过了一会儿,宋清平的书翻过了好几页。

我又说:“到时候皇姊出嫁,魏檐才入朝不久,怕没有人助阵,你要不要去帮他站站场子?”

“魏公子跟我提过这件事,我应下了。”

“到时候我在皇姊那儿,背着她上花轿,又骑着马跟在她的花轿旁边,你从魏檐那边骑着马过来,我们两个就算不能够张灯结彩的昭告天下,也算是沾他们的光,办过一场礼了。”

“殿下……”

我摆手:“我又不在乎,我射箭又不准,真要办起礼来才是难堪。”

从前宋清平就担心我娶亲时候射箭射不准,我当时说让他帮我的忙,到现在就好了,我根本不用射箭了。

我继续说:“父皇他们要定个日子,吃过饭也就成了,你挑个日子好不好?”

他低着头,很久之后应了一声:“好。”

我还是凑过去看他的书:“这本书讲了什么?”

他还是回答说:“不知道。”





第46章 景嘉十七年的除夕
景嘉十七年的除夕早晨,我跟着父皇在祖庙祭祖。

我缺了一年,所以这次的祭祖格外的专心。

所有人,就连皇帝最后都变成一张纸上的画像,我们这种人又算是什么呢?

出来时父皇对我说:“朝中的事还没有处理完,那些匈奴奸细也还没有清理干净,晚上的宫宴你不要去,省得落人口舌。你若是想吃宫里的东西,我让他们给你送饭去。”

父皇说这话时,是很愧疚的。

我摆手:“没事儿,每年都是那几样菜,我不去也关系。”

“对不住你了,父皇给你赔罪。”

“没事儿,您把宋清平留给我就成了。”

我们一起走在宫道上,我忽然转头问父皇:“北疆会打起来吗?”

“那位韩将军,可不是等闲之辈。”父皇挑眉说,“他从前是站在你小皇叔那边的人,我们曾经对着斗过一阵。但他又是年少上阵杀贼的英雄,当年与陈夫子一起打仗的,谁知道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模样呢?”

或许是因为父皇把他留在了北疆,没把他带回燕都,人离得远了,也就离了心;或许是因为与匈奴离得近了,慢慢的也就被拉拢了过去。

父皇又说:“你知道他在北疆做什么吗?”

“大概是走私兵器,铜铁原料。”

“他在掖城当土皇帝,什么都干,但没人敢拦他。后来我偶然之间得了一封检举他的血书,我才召他入燕都述职,也就一阵子,我就放他回去了。我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沈清净回来,我才知道,年少英雄这个东西,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我说:“可他还是很聪明,他或许早就知道了我们要对付他,他只想找个机会跑走。”

父皇叹气:“是啊,他走之前什么都料理好了,我们拿到的也就只有那一张纸,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人物究竟对不对,只好一个一个暗暗的去查。朕也是事后才知道怕,不该把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派去那儿,我原以为他顶多是干了些不光彩的事儿,说开了就好了。后来我才真怕他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带去匈奴那边做投名状。”

其实谁认得我这个太子?我就算穿着太子礼服,在燕都城里逛一圈也没人认得我。人家都忙着,谁管你太子不太子的?太子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谁管你什么时候出来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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