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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旧事 (岩城太瘦生)



宋清平笑了笑:“殿下疯了。”

我没说话,其实我知道,他也挺想总和我一起住在行宫里。

在行宫里待久了我们都有点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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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宋清平还用板车推着我出去闲逛,天气冷了我也就裹着被子出去,我有时候直接躺在板车上,任由宋清平随便推我去什么地方。

这时候我们两个就好像宋清平推着病入膏肓的我不离不弃、四处求医。

某日入夜,风把窗子吹得乱响。

宋清平正趴在床边,用厨房烧火的铁钳子摆弄炭盆里的银碳。他探出半个身子,一边抽鼻子,一边问我:“殿下,这样暖和吗?还要添碳吗?”

“暖和,你快回来吧。”

于是他放下铁钳子,钻进被子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喊他:“你再过来点,中间透风,冷。”

他不放心,再问了我一遍:“还添碳吗?”

“不添了,你快过来。”

我摔断了的腿还是吊起来的,没能盖被子,他就给我用狐狸皮做了个袜子。

我们两个平躺在床上,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

我转头问他:“你睡着了吗?”

“没有,殿下也没睡?”

我看着自己吊起来的穿着狐狸皮袜子的腿,笑道:“你看我的腿像不像是狐狸腿?”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像。”

“那像什么?”

“像熊腿。”

我早该知道,宋清平是个很诚实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他也是个很无趣的、很不解风情的人。

我反驳他:“你见过长黄狐狸毛的熊吗?”

他点头:“见过,殿下若是想看,等下回我打得了熊了就给殿下猎一头来。”

“不看了,黄熊不就像是棕熊洗白了些么?”

我们两个人又没什么话可说了,又一起躺了一会儿。

“你睡了吗?”

“没有,殿下还不睡?”

“外边太亮了,我睡不着。”我支起身子来,去看被风刮得乱响的窗子,“今天外边怎么这么亮?我们是弄错了时辰,天还没黑就上床了么?”

宋清平下床去,借留着透气的一点窗户缝儿看出去,然后告诉我:“殿下,下雪了。”

“下的大吗?”

“不大,连地面都还没盖上。”

“你还想睡吗?”

宋清平知道我的意思,正说着话就从衣珩上取下自己的外裳披上:“那我陪殿下出去看看雪。”

我嘱咐说:“你穿那件狐狸毛的大氅,把帽子戴上。”

“那殿下呢?”

“我懒得穿衣裳了,就拥着被子出去。劳烦你背我一段路,我们就到门外边屋檐下看雪,借着雪光,我还能雕点东西玩儿。”

宋清平穿戴好了,再搬了几个软垫子出去,随后进来扶我。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又架着一条腿,然后把我给拖出去,又一边扯着闲话:“殿下的腿再过几日就长好了。”

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衣襟:“看来我还挺经摔的。”

宋清平拖着我跨过门槛,然后把我给抱起来:“殿下若是经摔就不会摔得断了腿。”

雪一点一点地落,正如宋清平所说,还没铺满整个院子,露出些许黑颜色的地来。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是落光了花叶的,随几声咔嚓声,积雪打落了一些枯枝,在地上也隐约露出一点痕迹来。

天边无星无月,只浅浅的有一痕白颜色的云,那云正渐渐地退下去,直到挂在院墙的那边,只留下一点牵连着的棉絮似的微云。

宋清平将我安置在铺好的软垫子上,又转头回去提了碳盆子出来。

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我推了一下没推动:“挪过去点儿,这炉子专烤我屁股。”

宋清平把炭盆往边上推了推,风迎面吹来,将雪絮子也往我们这吹,但飘进来的小雪花很快又被炭火烤化了。

我裹着被子,又缩了缩脖子:“宋清平,你冷么?”

他说话呼出白气:“不冷,殿下冷了?”

“有点儿,你去厨房弄些酒来喝,要烈的,不要他们烧菜用的。”

宋清平从廊前走过,雪花飘进来,落在他的脚边,又被他行走时带起的衣摆的风给吹起来。他抬脚时,我看见他的鹿皮靴子的鞋底全是细细碎碎的雪粒子。

宋清平再转个身我就看不见他了,我拿出一块木头,放在手心搓了搓,准备下手。

但是还没等我动手,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小食盒。

他坐下来,像献宝一样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摆。一壶小酒,一碟花生米,一碟今晚吃剩的几样菜的杂烩,还有两个瓷杯子,两双筷子。

我随手捻了粒花生米,原本想潇潇洒洒地丢进自己嘴里的,结果没丢准,被我扔到身后去了。我回头去看,只看见院子雪白的地上有一个小点格外扎眼,我又看宋清平,希望他没看见这滑稽的场景。

宋清平正低头烫酒,我就开始动手削木头,不是什么好木头,就是厨房那一堆柴火里捡的,我预备先练练手。那把小锉刀被我用来砍了蛇,不能再用,见了血的刀子刻东西不大吉利,我就在厨房随便找了把小刀来用。

这把刀子不大好使,我明明往炭盆里削,但是削出来的木屑却飞到了那一盘花生米里。

好么,我一个都还没吃上,就白白便宜你了。

我把木屑拿出来,再瞥了眼宋清平,他还是没看见,又或许是装作没看见。





第14章 这章下了初雪
等到宋清平烫好了酒,我手里的木头也成了木头渣.我没想到这种木头这么不经削,削到最后木头心里还有一条黑虫子。

我把木头渣丢进炭盆里,木头烧起来,又升起白烟,怪呛人的。

宋清平边给我倒酒,边喊了我一声。

冬日里饮热酒是最舒服的,一股暖意自舌尖传到肺腑。我咂了咂舌,张开口时吸了一口冷气,再加上烈酒的作用,舌尖都发起麻来。

宋清平重新给我满上:“这酒太烈了?”

“没有,这么冷的天就该喝烈酒。”我朝他举杯,“我们得像男人一样喝酒,不能还像小孩子似的蹲在墙边偷喝。”

宋清平与我碰杯,随着很清脆的瓷器相击的声音,他也用很清亮的声音说:“那我……敬殿下一杯。”

“多谢多谢。”我朝他挑眉,“那你敬我什么?”

他笑:“敬殿下、一醉醉过冬日去。”

炭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发热,我低头,想了一会儿:“行罢,那就敬我醉过冬日去。”

我们一人再吃了一杯酒,我抬眼看见院内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细雪。我一时间想不起脚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又兀自出神想了一会儿,才拿起酒杯给宋清平倒酒,笑道:“现在轮到我敬你了……你过来点,我们中间透着风。”

我和宋清平一起挤在墙边,互相靠着对方。他穿着狐皮大氅,我裹着棉被,又各拥着一个手炉,前边还摆着一个碳炉子,就这个角落里也还暖和。

我举着酒杯愣了半晌,等到手都僵了也不知道该敬他什么。

敬他年少有为?这个不好,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说这个显得我特不真诚。

那就敬他才高八斗?这个也不好,谁都知道宋清平才高八斗,说这个更没诚心。

我没有学过客套话,日后就算学了也用不到宋清平身上,对他我实在说不出什么面上的敷衍话。
倒不如提前祝他新年快乐。

我还没来得及敬他,宋清平就轻声说:“初心不负。”

我笑话他:“小小年纪哪里来的什么初心?”

他却径自仰了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大氅连带着的帽子从他头顶滑脱,露出他微发红的耳垂。

宋清平这个人其实长得还挺俊的,要是可以,我也每年春祭秋狩早早的守在路上等着给他送花。

他那眼波流转,随便在我周遭瞥上一眼,我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宋清平用他的酒杯碰碰我的杯子:“殿下在想什么?再不吃,酒都冷了。”

我不能实话实说,我只好告诉自己,宋清平根本不怎么好看,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待久了,越看他越觉得顺眼,才会觉得他好看。

宋清平见我不说话,又低声说:“吃了冷酒,仔细受了风寒。”

他凑过来,饮了一口我杯中的酒水,又咂舌,酒气、大概是一点泪花,在他眼中晕出一些朦胧的光来。他说:“我替殿下尝过了,还不冷,温着呢。”

他这个人吃了酒倒是多话,比平常聒噪,也比平常大胆些,都敢凑过来吃我的酒了。

有个词说“醉玉颓山”,实在是很好。

玉山将崩,把正站在山下仰观高山的我埋得严严实实的。

我把大氅的帽子给他扣上,也就再看不见他的侧脸:“你也仔细着凉。”

耽搁的这一阵子,我杯中的酒是真的冷了,我用炉火暖它,又等不及,只一会儿就拿回来吃了。
这回倒是宋清平喊我:“殿下,你过来点,我们中间透风。”

我不理他,指着天边飞过的一只黑黢黢的影子说:“你看那只鸟还在这儿,它今晚指定要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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