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彦垂眸:“做了个梦,突然就醒了。”
瑞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游彦的脸色,暗自觉得这梦肯定不是什么美梦,也不敢多问,只小声道:“那您是再睡一会?”
游彦摇了摇头:“罢了,醒都醒了也睡不着了。送些水进来,我洗把脸。”
瑞云犹豫道:“公子,你现在就起了,早朝的时候又会觉得乏了吧?”
“早朝?”游彦想了一下,“让人往宫里传个信,就说我今日……染了风寒,起不来床,只能告病。”
瑞云沉默了一会:“公子,毕竟是三伏天,感染风寒的话……”
游彦抬眼瞥了瑞云一眼,淡淡道:“理由随你去想。去准备洗脸水吧。”
瑞云应声,快速地退了下去,游彦一个人坐在床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说一天之计在于晨,从整宿的梦中醒来,这心情大概一时半会都好不了了。
其实仔细算起来,游彦做的也不是什么噩梦,他只是梦见了很多的往事,梦见了很久以前他与蔺策初识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一个是光禄大夫的小儿子,一个是先帝膝下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因为机缘巧合二人相识,因为互相赏识而相知,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起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然后蔺策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他自己也从那个矜贵的公子变成了如今别人眼中权倾朝野的权臣,都言君臣有别,他一直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与蔺策之间,但是现在看起来,却还是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游彦一直都在想,他与蔺策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翻来覆去却又都找不到,最起码他自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对那人的心思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就没变过。
如果不是自己的话,那就是蔺策了。可是蔺策……游彦想起前几日这人被自己撩的恼羞成怒的样子,又忍不住翘起了唇,不管怎么说,现在看起来,那人对他的心思还是不曾改变的。
“公子。”瑞云的声音打断了游彦的思绪,他从瑞云手里接过湿布巾,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脸,在铜镜前随手将长发束起:“把我的钓竿找出来。”
“钓竿?”瑞云愣了一下,“那我让他们先将早膳送进来,我去找钓竿,顺便吩咐人准备马车。只不过公子,您刚刚托病不去早朝,若是出门去钓鱼被人看见传到朝中,参您的奏折怕是又要多起来了。”
“他们想参我还分我做了什么吗?我又什么时候在意过他们怎么想。不过这大热的天儿谁有心思出门去钓鱼?”游彦回头扫了瑞云一眼,“荷花池里不是养了许多的锦鲤吗?就去那儿钓就行。”
“公子,那些锦鲤……都是老爷专门养的,是不是不太好?”
“怕什么,就算钓到了再放回去就是了,反正爹爹现在在山里避暑,只要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游彦垂下眼,“我只不过是想打发打发时间。”
话已说至此,瑞云也再说不出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那公子您先吃些东西,我去找钓竿。”
等游彦来到花园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整个游府还静悄悄的,晨起的下人偶尔路过也放轻了脚步,以免惊扰到尚在休息的人。游彦提着一根钓竿,头上歪戴着一顶斗笠,在荷花池边坐了下来。
池中的锦鲤都是游父亲手所养,极其亲人,感知到有人而来便凑到池边等着投喂。游彦低着头看了它们一会,把钓钩扔进了池里,惊得池中的锦鲤飞快地散去。游彦挑了挑眉,回过头刚好看见瑞云满脸的一言难尽:“怎么?”
瑞云迟疑了一下:“公子,我虽然没自己钓过鱼,但也知道那钓钩之上是不是该放点饵料?”
游彦顺着他的视线朝着池里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我就觉得今日我忘了些什么,罢了,反正都只是个消遣,有没有饵料也没什么关系。”话落他打了个呵欠,仰头看了看越来越明亮的天色,“日头升起了,这花园里一会也会晒了,你回去吧。”
瑞云知道自家公子是不想被打扰,也不再多言,转身退了下去。
花园里重新安静下来,游彦坐在荷花池边,看着池中的锦鲤绕着他的鱼钩转来转去,却并没有咬钩的意愿,他倒是也不急,还顺手脱了鞋子,将光裸的脚伸进晨间还微凉的池水里,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因为前一夜并没有睡好,再加上这晨间的花园很是凉快,游彦渐渐地生起了睡意,一只手拢在袖中,另一只手撑着下颌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之间他却依旧保持着警醒,在有脚步声靠近自己的时候,游彦倏地睁开了眼,在看见面前那个消瘦憔悴的男人时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对方手里明显是要盖到自己身上的外袍,顿时眉开眼笑:“大哥。”
游俊见他醒了才收回手里的外袍,重新穿到自己身上,挨着游彦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快到早朝的时候,怎么还在这里打盹?”话说了一半,就看见游彦伸进池水里的脚,“也不怕着凉。”
游彦笑眯眯地将脚收了回来,晾在池边的石头上:“今日天气这么好,去早朝听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岂不是可惜?”说着他伸手拨了拨钓竿,“还不如钓几条鱼,享受一下这大好的时光。倒是大哥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白日里天气太热,我也只能趁着这清晨到花园里散散步。”游俊说着话,伸手提起了钓竿,看了一眼上面光秃秃的钓钩,“我原本还担心你若是将爹的锦鲤钓上来,他老人家会跟你算账,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纵然所有人都说你无所不能,这钓鱼的本事,却是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的。”
游彦摇了摇头,替自己辩解道:“钓鱼要的是意境,反正咱们府上也不指望我这条鱼来做午膳,所以有没有饵料,能不能钓到鱼,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侧过脸打量着游俊,“这几日我琐事不少也没去看你,大哥你这几日身体可还好?”
游俊笑了一下,从游彦身后摸出瑞云事先准备好的饵料挂在鱼钩之上,又重新将那鱼钩扔进水里,才回道:“我这身体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好是不会太好了,但也总不会太坏。”他弯腰捞起池水洗了洗手,“所以你可以跟陛下说,不用再派御医时不时地来府里为我诊脉,知道是陛下体恤,但落入有心人眼里,反倒成了你的不是。”
游彦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既然是他的一番心意,又何必辜负。至于那些所谓的有心人,”他扯起一面唇角,语带嘲讽,“在他们眼里我的不是还差这一件吗?”
游俊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忧虑:“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拖累了你,若不是我没用,何至于要你自己在朝中面对那些?爹爹避世,殊文年少,这府里的上上下下都落在你一人肩上,为兄实在是……”
“大哥。”游彦轻轻地拍了拍游俊的手,敛眉道,“其实我并未为游府做过什么,游府也从来不需要我做什么牺牲。我置于今日这个境地,都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先祖辅佐高祖皇帝开国,立下从龙之功,才有了游家世代兴盛,到了爹爹那儿,他虽不参与朝政,但也因此能让我游家从先帝诸子夺嫡的纷争之中明哲保身,先祖的余荫最起码也足够保我游家兴盛。反倒是我因为与韩王交好,参与了最直接的争斗,才致使游府今日被卷入权利旋涡的最中心,始终不得抽身。”
他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回过头来看向游俊:“虽然我厌恶朝中的这些纷乱,也并不想让自己或者是游家卷入其中,但哪怕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依旧会这么做。当日的局势大哥你或许并不清楚,但如若怀骋在夺嫡之争中落败,他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游彦抬眼,“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这种情况发生的。”
怀骋……这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的字,哪怕当年韩王地位低下,不受先帝重视,但身为皇子,却也是很少有人敢如此唤他,也只有他眼前这个总是离经叛道的弟弟才会到了今日也如此称呼那人。
游俊微微皱眉:“子卿,我知你二人一路至今实在不易,只是现在毕竟君臣有别,有些事还是要注意一些,毕竟满朝上下盯着你的人着实不少。”
关于游彦与隆和帝之间的关系,游俊虽然知晓,但却又不好问的太直接。他看着游彦的侧脸,其实到了今日他还是不怎么理解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那人贵为皇帝,是这世上最为尊贵的人,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爬上他的龙床,却从来都不是游彦最好的选择,毕竟当年他们一个是世家望族的贵公子,才识卓越,誉满都城,而另一个不过是一个沉默寡言,出身低微也不讨先帝欢喜的皇子。
只不过他这个弟弟素来有主意,连父母都不干涉,他这个病弱在床多年的兄长除了劝慰几句,也不好再多言什么。
游彦听见游俊的话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君臣有别。
他与蔺策之间的关系落入别人眼里永远逃不开这四个字,即使是他的家人大概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权势滔天的两个人会卷到一起。只不过因为他们二人一个是实际上的家主,一个是一国之君,所以才无人敢干涉。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也无意再解释什么,只道:“放心吧大哥,我自有分寸。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前些日子娘亲找我,让我对殊文的亲事上上心,我这才想起来殊文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大哥你与大嫂这里,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