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亮如寒星,是醉到极致反而显出的清醒。呼吸间有着淡淡的酒味,但并不浓郁,反而掺着薄荷脑与冰片的气息,很好闻,让人脊骨发麻。
玉旻低声道:“你终于……终于……”
声音到了后面,已经成为哽咽,他道:“你是阿慎吗?朕喝酒了,你告诉朕,你是阿慎吗?”
明慎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紧紧地抱着玉旻,小声道:“旻哥哥,我好想你。”
玉旻似乎是真的醉了,并未听清他说的话,也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把他压在怀里,低声道:“朕错了,旻哥哥错了,朕不该这样瞒着你……朕的阿慎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哄你骗你了,你有资格知道真相。朕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几乎是有些紧张地求着他:“你回来,好不好?”
明慎被这个醉鬼以一种蛮力抱着,认认真真地回答他:“臣会回来的,可是您再给臣一段时间,好不好?等臣找到解决男后问题的办法……”
玉旻还是没理他。这个人发着酒疯,又很紧张地凑过来,吻他的喉结,眼圈都红了:“你的声音怎么了?阿慎,你生病了吗?”
明慎想了想,哄道:“没有的,臣没有生病,只是着了凉,所以这一阵子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我有好好吃药的,很快就好啦。”
“哦。”玉旻这才像是寻到了一丝慰藉,转而开始亲吻他的锁骨。他要做什么,明慎都乖乖地、一声不吭地让他做了,反而喝醉后的玉旻很温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半年不见,两人的身体仍然对彼此有着最热烈的渴求。明慎吃力地抱着玉旻的肩,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免得自己沙哑的声音让玉旻听了难过。
玉旻一遍一遍地叫着他:“阿慎,阿慎,阿慎。”
他便撑起身去吻他,玉旻总是会安静片刻,后来又开始叫他的名字。如此循环往复,吻到后来,他怔住了,因为他伸手想要触摸玉旻的脸颊,却在他的眼角抹去了一颗泪滴。
*
一大早,玉旻宿醉醒来,头痛欲裂。
但他清醒的下一刻,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身边的床铺,然而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了,明慎已经走了。这里清静得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幻梦。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昨晚的一切是不是梦。他昨晚没控制住,是真的喝醉了,这半年来又夜夜梦见他,着实难以分清。
枕边放着凉掉的醒酒汤,衣裳照样给他挂起来。他看也没看,正要下床,却听见外边程一多敲了敲门,低声道:“……阿慎今早的马车,离开了云泷。他留了字条说知道您找来了,让您保重身体,他不会食言。”
“……”玉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抓住了重点,“他说他知道?”
程一多答道:“是的,他还写——‘谢谢旻哥哥告诉我你和哥都很好,可是现在阿慎已经变聪明了,所以是不会被这次这么低级的圈套套住的,也不会被您现在就抓回去的’。”
玉旻枯坐在床铺上,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朕知道了。”
“还保重身体,朕看他是要把朕气死……”
第50章
明慎这次一走, 没想好去哪里,但他到处打听,托了在云泷认识的许多人的关系, 找到一个据说教易容术的人, 下一个目标便是去江陵。
他想了很久,将那个姓桑的年轻人的对话翻来覆去地回味、参考, 最终知道对方的重点大约是一见他时说的那句话。他说:“慎字不好,您不如换一个。”
他换了霍逸这个名字,后来再一琢磨,发现自己恐怕有些偏题——人家只叫他换名, 他却连姓也跟着改了。
可若是单单换个名,那个意义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是他始终没有想到的。还是他离开云泷的前两个月,偶然和欧阳一同去过一次码头集会, 让他觉得有了些眉目。
在一次码头卸货检查银两时, 他们发现了一个没什么力气、身形瘦小的货员,因为寡言少语,而且有些面生的原因,所以显得形迹可疑。
明慎叫这个人来问了问,可对方一见他后就二话不说地跪下了,开口竟然是女人的声音:“请大人为民女保密,民女的丈夫已经在了海寇手里折了一双腿,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和三个孩子……若非民女女扮男装出来干活, 我们家真的不知要如何……”
明慎再一问,得知这位妇人每日在码头和男人们搬完货物之后, 还要去别处换洗衣物,经常直不起腰来。
明慎给她保了密,并且安排她去了织造局当了绣娘,绣娘绣一幅字画能拿五文钱的提成,虽然现在物价虚高,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活计,但仍是多劳多得,至少能靠自己的努力解燃眉之急。
过后,这位妇人还曾经上门来感谢过他,可他在这场漫长的劫难与复苏中帮过的人实在太多,彼此之间成为点头之交,也不求什么回报,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过去了。他后面想来,印象最深的除了那妇人身上那种发狠的韧劲和勇气,反而是她化装成男人时的扮相,没有丝毫破绽,只要不出声,连最有经验的船长都看不出来。
他忽而想到,如果自己也能扮成姑娘的模样,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嫁给玉旻了呢?
好像是一个办法。但他同时知道,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在他以前,卜瑜、霍冰乃至其他人肯定也想过。
子嗣问题永远是心头大患,按玉旻那个又别扭又要较劲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同意娶别的女人回来当妃子,就他知道的,卜瑜和他以前都试探着问过许多次,但玉旻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不行。
这样要他怎么办呢?
明慎再想一想,觉得问题又要回到原点,因为这是他没有想明白的最后一点,他也理所应当地当做是最后的希望:那人叫他换个名字,他理解的言下之意是让他换个身份,可为何一定要强调不换姓?
他这个小脑瓜实在是想不明白,索性就先放着,去了江陵找那据说易容术出神入化的师父,先学扮作女子的办法。
可是他按图索骥,找到了一家金匠的店铺,却被那里守着铺子的小学徒告知:老板们出去旅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慎想了想,干脆留下来做了个学徒帮工。他本来就有修补金玉珠花的本事,做起来居然还算顺手。
那小学徒在最初的莫名其妙之后,也对他慢慢地放下心来,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两个人把因老板不在而格外冷情的店铺经营得红红火火。
明慎也老实说过自己是想来学易容的,最后经学徒之口得知,原来这家金铺的老板原先姓苏,便是在湖北、两广间往返唱戏的伶人,后来与当医女的老板娘相识后成了亲,便开了这家金铺,安定下来。夫妇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去游玩一次,几个月一回来,没有子嗣,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他补珠花补到第二个月的时候,这对夫妇回来了。年岁稍长,都是四十上下,但二人都相当有风韵,一见便是生活安逸、恬淡自在的人。
见到铺子里多了个人后,他们倒是没显得有多奇怪的样子——据小学徒说,他经常招些零工过来,故而他们见怪不怪。
等听明白明慎的来意之后,苏先生首先发话了:“教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年轻人,易容术实属歪门邪道,你若不告诉我们你要学来干什么,我怎敢放心教你呢?”
明慎犹豫了许久之后,磕磕巴巴地讲了实话:“不瞒您说,我原本姓明,原来家里是在京城的,后来出了一点变故,家中只剩我一个人。我……爱上了一位男子,想嫁给他,他也立誓不再与别人好,可他位高权重,不能只娶一个男人,必须有子嗣……再加上外人的眼光,若是只娶一房男妻回去,会遭人非议。我没什么,可是我拗不过他的意思,也不愿意见他为我一意孤行,所以……”
“所以你就跑过来,想要易容成姑娘的模样,好歹折中一下,是么?”苏夫人笑了,安慰他,“不用怕,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既然如此,你便先跟着学罢。只是你这个嗓子……”
明慎有点紧张地望着她:“我听说易容还要学伪声,会厌开合,我的嗓子现在这样了,还能学吗?”
苏先生插话道:“能学,不过要让夫人为你开几副药,先养好。伪声极其伤嗓子,不过我原先唱戏,夫人是医女,多亏了她,这么多年被她养着,倒是没有出太大的岔子。”
明慎就这么在金铺里住了下来。苏先生得了空,白天教他修补金玉,傍晚便教他易容、调理声息,苏夫人每日给他们熬护嗓汤。后来有一回,苏先生见他补珠花补得顺手,随口跟他一问,得知明慎的父亲明教明逸后,一拍手腕:“明逸!后生辈,你不早说,他是我同门的师弟呀!”
明慎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苏先生乐颠颠地回房捧了几个戏本子来——这些戏文年岁长久,经人手抄,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他经老先生指认,在上面发现了父亲的字迹。
苏先生道:“这是我们几个师兄弟年少闲时自编的戏本子,每人得空了就写一段,后来大家各自出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广州,这些东西也就由我来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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