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手还伸着,白敬紧紧握住,抬起脚,走出一丝光也没有的牢房。
白敬衣衫单薄,又自惭形容狼狈,摄政王解下披风给他披上,亲自扶着他上了摄政王车驾,过一会儿才总算是看清了白敬什么模样,每次从阴暗的诏狱出来,猛一见光他的眼睛都不太舒服。白敬在诏狱呆久了,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卫生状况的确不佳,出诏狱之前司谦想办法收拾了他一下。有皮肉伤,没好全。脸上缚着一条黑纱,挡不住周正的好相貌。尽管司谦有心照拂,白敬依然非常虚弱。摄政王让他不必拘泥虚礼,他顾不上仪态往后一倒,半昏半睡过去。摄政王立刻命人去请鹿太医和汪太医,两匹快马离开浩荡的皇家车驾仪仗。
马车摇摇晃晃,李奉恕不爱坐。他最喜欢一个人骑马,骑着飞玄光全力奔驰,天地都辽阔。背后是王修更好,吓得只能搂着李奉恕的腰,脸顶在李奉恕背上,一动不敢动。
……最近王修也是够忙的。琢磨那个相术,不停地核实从山东送来的帐,说是跟陈冬储学了盘账的技巧,成宿成宿打算盘。他是穷怕了,钱上的事,谁都不信。又要反着琢磨相术,很有成果。在大街上猜测一个人的职业,基本都中。再深一点,揣测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欲,真的快跟仙儿一样了。
摄政王想着他那副小样,微微一笑。
鹿太医今天不当值,在家里摆弄儿子从山东莱州送来的东西,一个怪模怪样的铁制鸟头,说是泰西面罩。尖尖的嘴,圆圆的眼,特别吓人。巧妙之处在鸟嘴,尖嘴正好是口鼻处,塞着薄荷艾草胡椒。说是泰西仵作出入疫区,就戴这种面罩。鹿太医十分惊叹,薄荷清头目除风热,艾草利阴气辟风邪,胡椒治五脏冷风破寒除邪,戴着这种吓人的面罩避免疠疫吸入肺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师兄这两天要到北京,他老人家对疠疫颇有建树,正好给他看看。
锦衣卫快马忽然而至,鹿太医连忙迎出去。那年轻锦衣卫道鲁王府上有请,鹿太医立刻背了大药箱跟着就走,一面心想,回来再研究面罩。那不争气的在山东最好别玩野了,要是回来让他发现医术有荒废,绝对家法伺候。
摄政王车驾到达鲁王府,王修早在门口迎着了。几个戍卫把裹着摄政王披风的白敬从摄政王马车上抬下来,王修一看,立刻道:“白侍郎的房间准备好了,大奉承等在那里准备伺候白侍郎沐浴更衣,鹿太医和汪太医随后就到。”
李奉恕目送戍卫把白敬抬进去,问道:“那我呢?”
又是这种眼神。王修腿肚子一转,李奉恕又是这种吃了烈性春药的眼神。摄政王在大朝会上大发雷霆,亲自接出朝廷斗进诏狱的罪臣,摄政王威严煊赫的仪驾赤炎炎烧透半个北京城。
“殿下去晦气之地自然要泡澡,汤池已经准备齐。”王修假装镇定,“殿下去沐浴吧。”
摄政王一伸手,抓住王修,拖着就走。王修踉踉跄跄跟在后面,一路被拖进汤池。李奉恕脱衣服,王修想跑,李奉恕低声道:“让你也泡泡,解解乏。”
王修瞪着两只圆眼傻乎乎看李奉恕,眼睛下面吊着两块黑翳。
李奉恕脱了衣服,走进汤池,对王修伸出手。还是让那个姿势,还是那只缠绕着雷霆与荆棘的右手,不容置疑。水汽让李奉恕的肌肉发亮,勃勃的力量懒得掩藏。王修深深吸一口,好吧,不吃亏。他磨磨蹭蹭脱了衣服,磨磨蹭蹭一只脚踩进汤池。李奉恕右手握住王修的脚腕,王者手心的温度让王修激灵一下。王修幼时经过严重饥饿,手腕脚腕和腰都要比正常男子细得多。尤其脚腕,李奉恕一只手正正好攥住。
脚腕,这时候把玩最好。皮肤尚干,沾染水汽,滑而不腻。
王修泡进水池,温度适宜的热水瞬间打开毛孔,疲惫困顿哗啦啦流出身体。王修眨巴眨巴眼,潮湿的水汽在他眼睛里润起一层雾。
李奉恕压下来,非常认真地观察。眼睛,适合这时赏玩。平常也好看,狡黠灵慧,一心一意。只是,桃花瓣儿浸润清晨的露气,一笑就起春风,才能撩起心底隐晦亦淫秽的痒意。可是桃花儿是无辜的,兀自在春风里招摇,晦还是秽,仰望的人自寻烦恼。
李奉恕咬牙切齿,王修吓得往后仰,李奉恕让他趴在汤池边上,给他……按摩。揉揉肩膀,揉揉腰,捋捋背。
腰,适合从背后观赏。王修是真的瘦,在王府里养了几年,勉强把两溜小排骨给抹平了。可还是不长肉,细细条条的,腰薄得仿佛能被轻易掐断。王修自己好像不知道,他的下后腰,屁股蛋上方有两个窝,又大又圆。脸上没酒窝,屁股上方倒是长了两只。李奉恕用手指悄悄戳一戳,这两只隐秘羞涩的,只属于李奉恕的大酒窝甜甜地勾着李奉恕的神魂,哪怕是王修套着衣服,李奉恕都能看见它们。别人看不到。李奉恕阴暗占有欲被稍稍满足,这个惊奇的美丽,就是他的。
王修感觉到李奉恕在他背后的鼻息。李奉恕的呼吸永远深而悠长,气息都是沉稳霸道的。然而,除了按摩,李奉恕到底什么都没做。水蒸气源源蒸腾,倦意上涌,他连着几天没怎么睡,温热舒适的热水氤氲起的潮雾放大困倦,困倦捏他的眼皮。李奉恕高于体温的手按在身上,血液骨骼都被他驯服,安静地归于小憩。
王修趴在汤池边迷迷瞪瞪:“小花出城找周烈打架去了,回来看见白敬,等着他废话吧……”声音渐沉,睡着了。
你不知道我多想立即撕吃了你。
不过……
好好休息吧。
李在德头一次坐船渡海,还没来得及惊叹波澜壮阔的海面,就吐倒了。晕船,晕得站不起来。昏昏沉沉熬了两天,船靠港,所有人要下船坐舢板。小广东宣幼清进船舱搀他:“你好点了咩?”
李在德坐在床边昏头涨脑:“到登州了?”
“不是嘢,我们的船到莱州。”
李在德走出船舱,趴到船舷上一看,惊得愣住。
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港口。舳舻接缆,桅帆蔽海,楼台相望,市肆夹路,人流熙攘攒动。不再是辽东的罡风雪气,潮润的海风扑面而来。小广东不觉得有什么,他家乡要更繁华。可是李在德震撼得一动也不能动。
“大晏真的好大啊。”
第77章
小鹿大夫很快就明白,这世上一举一动都是要花钱的。
他自幼跟着父亲到边疆轮值,顶多对钱的概念就是母亲过日子节省。回京之后考入太医院,总算是自己有俸禄能补贴家用,还能买一些做实验用的小家畜。平日针石药剂人工,完全没往钱这个方面去想,该用就用。
现在他知道了。
跟着弗拉维尔和雷欧坐船从登州回莱州,据说是宗政将军临进京前的吩咐。泰西人是不怎么忌讳白色,葡萄牙教官队的营地驻扎在莱州城外,和火器营在一处。三十个常驻教官,训练火器营,也训练步兵营。宗政鸢非常喜欢泰西式的东西,与前领队博尼法西奥算是朋友,所以教官队待遇不错,暂时带鹿鸣回去最合适。
弗拉维尔强行到登州,胸前伤口崩开,上船就不行了。回莱州的路上鹿鸣担惊受怕,唯恐伤口有变。当天晚上海上起风浪,弗拉维尔高烧不退。固定在桌子上的烛台照明不方便,雷欧干脆手里拿着个烛台举着,帮小鹿大夫照着。小鹿大夫扯开弗拉维尔的衬衣,止血换裹帘。船舱中潮湿气闷,小鹿大夫害怕伤口化脓,心里揪着痛。他想大骂弗拉维尔,又想着弗拉维尔现在昏着,骂他也听不见,只好忍着,以后再说。雷欧其实晕血,看被血透了的裹帘眼前一阵一阵黑。船又一摇晃,雷欧举着烛台咬牙挺着。小鹿大夫终于把新换上的裹帘一扎,雷欧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动不能动。小鹿大夫收拾了弗拉维尔再收拾雷欧,把雷欧的胳膊往下一掰,一声脆响,雷欧嚎一嗓子,没把弗拉维尔嚎醒。雷欧抱着胳膊颤抖地团着,小鹿大夫用手持烛台点燃固定烛台,再吹灭手持烛台放到一边,小手干劲十足地给雷欧按摩。
雷欧长长吐口气:“小鹿大夫去休息吧。今天海面状况不好速度有点慢,明天一早就到莱州了。”
鹿鸣摇头:“今晚我要看着他。倒是你去休息吧,今天你把他背进背出,明天还得一样劳累你。”
“谁让我们俩是一个地方来的。我们俩是……同泽,嗯。小鹿大夫不用着急,更恶劣的船舱我们都住过,弗拉维尔在这里睡一晚上死不了,你去睡一会儿吧。”
鹿鸣好奇:“你们还住过更恶劣的船舱?”他以为现在就够难受的了。木制船舱吱嘎吱嘎,又潮又闷还不怎么透光。
雷欧抓抓头发:“刚来大晏的时候,像这么小一个船舱住六个人。够糟糕吧。还在海上漂了三个多月。刚到澳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腌了四个月的乳黄瓜。”
小鹿大夫在弗拉维尔床边席地而坐,下巴顶着膝盖,两只大眼睛在幽幽的烛光中盈盈发亮:“你们怎么想起来到大晏的?这么远。”
雷欧苦笑:“这不是……没办法么。海军招募,我们俩打算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算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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