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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胶东大葱)


  他看向站着的曾芝龙。
  “此次若不是研武堂教授曾芝龙将军去福建赈灾,孤还开不了这个眼界。锦衣卫指挥使司谦上报,研武堂驿马在建宁府外被人击杀。行啊,福建行啊,胡开继,你是不是就要自立了?”
  胡开继一头磕下去:“臣不敢!”
  摄政王笑了:“你还有什么不敢?你和曾芝龙,到底谁犯上作乱,谁盗卖国粮,谁走私通番,谁是国之大蠹!”
  胡开继道:“臣自知罪该万死,但臣并非大晏最大的蠹虫。臣检举一人,才是指使福建上下官员盗卖走私的关键!”
  摄政王怒火滔滔:“谁!”
  “当朝首辅,何畹!”
  承天门外,十三道监察御史还在反复背诵《大晏律·吏律》。
  “若在朝官员,交结朋党,紊乱朝政者,皆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
  “若犯罪律该处死,其大臣小官,巧言谏免,暗邀人心者,皆斩!”


第163章
  来了。何首辅心里深深叹气, 一撩前襟跪下。摄政王斗不倒, 退而求其次就是他这个首辅。
  “臣冤枉,臣并未指使任何人盗卖走私国粮。此为滔天大罪,臣戴不起!”
  摄政王威严地坐在上首,林轩一愣,反应过来, 飞快地往内阁方向瞥一眼。王修蹙眉, 他在看谁?内阁里的谁?
  胡开继一口咬定:“何首辅入阁前为户部尚书, 户部十三清吏司中福建司带管北直隶山口、永盈、通济各粮仓, 对福建粮仓情况烂熟于心, 福建本地各粮库每年都能不多不少匀出一些参与走私,京中派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曾芝龙身边的陈官人,你看那么多账本, 没看出成庙时福建仓已经漏了么?”
  皇帝陛下看一眼陈春耘,陈春耘长揖:“账目的确不通, 我曾想着要不要奏请京中度支科到福建彻查。现而今南京户部度支科正在福建查账, 只可惜……旱灾最严重亏空最严重的延平府账本被烧了。”
  胡开继大声道:“臣有帐!”
  何首辅跪着,手脚冰凉,慌慌张张看王修。王修闭上眼,何首辅立刻收回目光, 擦把冷汗, 跪伏道:“胡开继胡乱攀扯,臣不怕查。胡开继拿出证据再治臣之罪, 否则臣不服!”
  吏部右侍郎林轩道:“何首辅确有通过女婿宁一麟施恩邀买以结党营私操控福建走私之嫌,臣可证明!户部亦可证明!”
  何首辅平静道:“臣的确在帮扶福建各港口通商,但都是官商,绝无走私之事!先帝在时便关心港口货赀贸易,忧心泰西船只减少。殿下也曾询问提举司的欧阳慧,广州市舶司为何账面进出急剧缩水,所以臣便特别关注港口贸易,以便为君分忧。大晏物产多偏偏不产银,百工急剧膨胀市面银钱却越来越不够,臣是忧心如果大晏本身银子不够,外来货银减少,又要重复神庙年间故事,暴发银荒!”
  内阁的徐仁静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一句:“太祖言,‘君子好义,小人好利,好义者以利民为心,好利者以戕民为务,故凡言利之人,皆戕民之贼也’,何阁老堂堂内阁首辅平日里满口都是利,倒未见你劝谏君子。”
  给徐仁静一打岔,武英殿上下皆是一静。
  何首辅回他:“刘文安言,‘不观《禹贡》,不知理财为圣君之急务,不读《周官》,不知理财为圣相之首事’。关注国用盈缩,不就是人臣本分?太祖说得对,以利民为心,则为义者!”
  徐仁静似乎不服气:“泾野先生有言,‘尚义者在位,则所用皆义人,所行皆义政,天下无不治矣。尚利者在位,其弊可胜言哉!’,只要尚义者在位,学尧舜‘饭糗茹草,若将终身’,自为甘贫俭约的表率,则百官效法,不为利所动,朝堂一心,一往而前。在位者为尧舜,则臣子何愁不为海刚峰!”
  ……徐仁静这是骂摄政王骂成习惯了,骂何首辅最后拐着弯儿也能绕摄政王身上,这什么意思?摄政王是个奸臣不是尧舜呗!
  王修在值桌后站起,长长一揖:“徐阁老此言谬矣。”
  徐仁静一看王修,奸臣身边的佞臣,鼻腔里哼一声:“你一个七品,武英殿君臣奏对,也是你能置喙的?”
  王修面色不改:“徐阁老此言更谬。下官虽然七品,可也是中书省都事加给事中,正经言官,言官本职匡君佐政,如何不能殿前出言。徐阁老提起海刚峰,下官倒是记得翻过海刚峰的折子:圣人不富国强兵耶?谓圣人‘言义不言利’‘兵非得已’,天下宁有这等痴圣人死地圣人耶?海刚峰自我约束甚俭不假,可没有要求天下一起受穷。他老人家说的这种满口义为先的圣人是痴傻死地圣人,于国无用罢了。”
  徐仁静没回答,王修对御座上一揖:“陛下,殿下,海刚峰为人臣表率,自我约束严厉,奉公不徇私,可也说过当今乃‘财帛世界’,人人居财帛世界之中,空口谈义拒利,于国于君于民无用。”
  徐仁静不再搭话。
  何首辅大声道:“臣关心港口进出,问心无愧。”
  摄政王面无表情。
  何首辅跪伏:“陛下,殿下,臣未参与福建走私,只是过于想要为君分忧,所以紧盯着各口岸的货赀。国粮库存乃民生根本,臣万万不敢打存粮主意!”
  徐仁静一胡搅蛮缠林轩把要说的给忘了,他赶紧看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只喊过一句仓科选吏不归户部管,根本没理林轩。胡开继跪着,终于感到大势已去。
  摄政王终于冷淡地一刀斩断所有嘈杂:“前任福建总督是谁。”
  王修道:“已经乞骸骨归乡的陈惟思。”
  “提上京来。”
  武英殿上朝臣噤若寒蝉,大晏并无卸任后追责的先例,官署不过一传舍,一旦离官便一切都无干。
  “孤有话要问他。”
  武英殿上的臣子们心惊胆战地等着一场闹剧的收尾。这一场死谏逼宫,摄政王没事,研武堂没事,剩下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结局。
  摄政王疲惫地撑着额头,略一动手指,锦衣卫们迅速冲进武英殿以及奔出承天门,当众拖走福建总督胡开继,吏部右侍郎林轩,吏部文选司郎中,考功司郎中,户部福建清吏司郎中,户部仓科巡查,福建道所有督察御史。摄政王从御座上下来,一步一步走近众人。众臣下拜,摧心裂胆强悍的压力一浪一浪从摄政王的方向砸过来,瑟瑟发抖。
  一步,一步。
  摄政王停在内阁旁边,何首辅拜伏,内阁所有阁老拜伏。他们不敢抬头,只能从下面看到摄政王盘龙暗纹的靴子。一步一步地迫近,阁老们全身剧烈颤动。摄政王停在刘次辅身边,站了很久。
  刘次辅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心跳得撞着肺,想咳嗽又不敢,咬牙挺得眼前都是黑翳。
  锦衣卫还在殿中虎视眈眈,摄政王站在跪倒一片的朝臣中央,赫赫威武。
  摄政王一转身,仰脸望着小皇帝的方向,长长一揖。
  “臣被参结党营私,臣并无此意。研武堂只为陛下尽心竭力,拓土开疆,镇乱平叛,在所不惜。”
  小皇帝心酸:“六叔言重了,朕并未放在心上。”
  摄政王叹道:“一想到大晏国库所放赈灾粮原来都是这么石沉大海,臣便心如刀绞。不光赈灾粮,若不是曾芝龙,到现在臣都不知道福建官粮居然被盗卖走私。砝码作假,粮库作假,人心也作了假。个个汲汲钻营,全忘了皇恩国恩。福建如此,臣不敢想其他地方如何,特别是多民乱的西北,历次赈灾,都赈到哪里去了呢?”
  皇帝陛下深吸一口气:“六叔所言甚是。是时候清查吏治,整肃官场了。”
  摄政王动情:“臣代天下百姓谢陛下!”
  皇帝陛下一挥手:“参研武堂的折子就都不看了。例如参白敬的擅杀的,朕既然赐他镇寇斩马剑,众卿就要记住,镇寇斩马剑杀人,圣上钦裁,天子不问,君无戏言。”
  北京城飘了好几天的血腥气。够资格进武英殿的,当时不够资格进武英殿的,在《大晏律》的杀,皆斩,抄家之中,各自匆匆谢幕。
  南京驻军得到研武堂命令,福建官员上下大清洗,抄没物资入库,南京户部核算之后用于赈灾。
  十三道监察御史除了福建道,全部降职。福建道御使渎职问罪,永不叙用。
  天高气爽飒飒秋风携着血腥,一扫枯叶。
  一场闹剧。
  摄政王在研武堂里踢烂了一张书案。到底谁赢了?曾芝龙这一来一回的折腾,该放的赈没放下去,该饿死的人没有逃过。
  谁都不敢进研武堂,王修端着鱼汤轻轻进去:“殿下……”
  老李一抬头,无神的眼睛冒怒火,王修立刻改口:“老李……何首辅跪武英殿很久了……”
  李奉恕一拍桌上的账本,刚换上的桌子又次咔一响:“让他跪着!”
  “老李……”
  “我留着他有用。”
  “我是说,喝鱼汤,我亲自熬的。”
  曾芝龙进宫谢恩,皇帝陛下令曾森出去迎接。曾森奔出宫殿,远远地看曾芝龙又急速一停,怯怯地小动物一样眨着含泪的眼睛。在宫中养出来的小肥肉全消了,眼睛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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