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公主悲愤地进宫跟刘太妃告状,可惜怀着孩子,挺着大肚子实在走不快,管家婆赶在她前面跑到刘太妃那里,添油加醋淫言秽语地跟刘太妃说陈驸马和寿阳公主不知节制没有羞耻。等寿阳公主进宫了,刘太妃根本不见她,命宫人传话呵斥她既然贵为人母就要知矜持二字如何写。
平日里公主见驸马都得管家婆批准。寿阳刚成亲时在宫中派的婢女身上拢共使了千余银子才能和驸马日日见面,闹了这出银子也不好使了,寿阳彻底见不到自己的丈夫。
虽然大晏的皇亲国戚算不上什么东西,驸马在公主府里比那群婆子阉人地位还低,也没到随便给人打的份儿上。陈冬储咽不下这口气,上书给皇帝。折子还没到皇帝手里呢一群内侍把陈冬储堵在内庭打得披头散发一身是血,车被打烂,马被打死,陈冬储一瘸一拐走回了自己父母家。全北京都看见了。
寿阳终于崩溃了。一个公主彻底豁出去的后果是可怕的,她拎着根木棍追着管家婆劈头盖脸地打,尖叫着既然活不了那就一起去死,死了跟宣庙说说都是谁害死他外孙的。管家婆上了年纪,在公主府好吃好喝养尊处优惯了,肚子硕大,勉强跑出公主府就被寿阳一棍子敲昏在大门口。府里其他仆人吓得没了威风,又跪又磕头。驸马能打公主可不能碰,把寿阳搞流产了等着被杀九族吧。寿阳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拄着棍子,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转身就往皇宫走,进宫请罪去了。
摄政王表示:哦。
李奉恕练长枪,劈山开石破风之势看得刘奉承心惊胆战。王修看出李奉恕压根不想管,忽然道:“老李,你知道陈家是干嘛的?”
能选上驸马的要么平民要么低级官吏,老陈家能干嘛。
王修道:“陈冬储祖上跟着郑公一起下西洋的。他爷爷陈安先是积年老水手,他爹陈善年也一直跑远洋。他哥陈春耘在广州市舶司当了个小吏兼舌人,通泰西几国语言。你说……”
李奉恕把长枪往兵兰里一插,打量王修。王修一对圆眼睛精光四射,灼灼有神。
李奉恕一拍手,扛起王修:“备马车,收拾一些礼物,送陈驸马那里。”
王修吓得扒住李奉恕的背,抬头大叫:“千万别拿葱!”
寿阳公主是李奉恕的姑姑,李奉恕压根没什么印象。王修跟李奉恕解释他爷爷宣庙的几个女儿。和政公主绥安公主当年出嫁贿赂宫人使的银子上万,寿阳公主总共使钱没过两千,寿阳公主驸马就格外受气,被宫人欺负死也活该。李奉恕听王修叨叨:“你都哪儿打听来的?”
王修心酸:“你还没寿阳公主有钱呢。啥时候让小花从山东送东西来啊?”
李奉恕心里打个突,怎么又扯到他自己了:“暂时不让小花来——你别这么叫人家,好歹是个武官。”
马车追上寿阳公主,她正在半道上,没人敢拦她。这个小姑姑瘦瘦小小浓眉大眼,老李家标志性的黑,当街横棍颇有太祖的风采。寿阳一看是摄政王,呵呵一声道:“好侄子,你姑姑我去找死,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李奉恕连忙一揖:“小姑姑,侄子来晚了。”
寿阳道:“可是来晚了,你姑父快给人打死了。”
寿阳明显是气糊涂了,平时的积郁积怨一旦爆发冲昏了头脑。李奉恕也没计较,看寿阳脸色发白,叫鲁王府的仆人赶紧搀上马车,叫府里的大夫看一看。
陈冬储一家祖籍直隶,当年陈家祖先被郑公选上一直跟着他下西洋,陈家就开始了数代跑远洋的营生。大部分是跟着官办,后来也有点接着官办跑私活的意思。在北京算是个不起眼的“殷实人家”而已,内里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陈家院子门脸不高,小门小户很低调。门子一看是摄政王的名刺,里面轰隆一响,接着陈安先领着一群人西里呼噜打开正门跪迎摄政王和寿阳公主。
李奉恕连忙把老头扶起来,说了点场面话。寿阳小心翼翼下车,扶着肚子问:“爷爷,冬官呢?”
陈安先抖抖白胡子:“……在屋里躺着,公主。”
寿阳急得往屋里走,王修扶着陈安先,李奉恕怕寿阳绊倒,架着她低声道:“小姑姑慢点,小姑姑慢点。”
大晏挑驸马,头一个要紧的就是长相,“俱选庶民子貌美者”。陈冬储躺在床上,即便鼻青脸肿,整个人都跟发亮似的。他一看寿阳来了,连忙要起来行礼,寿阳眼圈一红,哽咽道:“躺着吧你,天天净那些虚的。”
李奉恕跟在后面进来的,陈冬储没见过他,疑惑地看寿阳。李奉恕笑道:“姑父。”寿阳破涕为笑,陈冬储头发倏地立了起来。这么大个侄子,特么不是摄政王是谁!
他滚下地要行礼,满口道:“当不得当不得,殿下折死我了!”
李奉恕吓一跳,连忙上去扶他,连声道:“卿身上有伤,不必如此。”
陈冬储家几辈子跑远洋,一直想培养个读书人。陈冬储读书读得有点傻,义正词严道:“礼不可废!”
然后正正经经对着摄政王弯腰长揖。
难为他一身内伤弯得下腰去。
寿阳长在深宫,她当然不蠢。气劲过去了,她笑道:“我去看看爷爷奶奶,这一回都是我的罪过,他们二老受惊了。”
寿阳走了之后,陈驸马怯怯地看着摄政王。李奉恕长得比较凶,面无表情都跟在生气似的。他只能尽量和颜悦色:“我皇家竟然出了此等事情,定当彻查,给驸马一个交代。”
陈驸马还是怯怯地看着他。
李奉恕实在忍不住,也不讲废话了,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有事。我有问题问你。”
陈冬储忽然出了口气似的,恭敬道:“卑职不敢藏私,殿下您问。”
李奉恕道:“市舶司报商船年年减少,茶叶丝绸瓷器没有销路。你家历来跑远洋,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陈冬储道:“殿下既然不耻下问,我也不说应付的套话。我家祖上自跟着郑公看到世界,阅历不敢谈,经历倒是真有。殿下是来问,白银减少,市面紧缩吧?”
李奉恕道:“正是如此。”
陈冬储道:“我大晏虽然以金为本,但是流通的都是银。大晏地大物博,不知为何不怎么产银,所以银子大部分是从倭国和欧罗巴来的,可否?”
李奉恕看王修一眼:“正是。”
“殿下有所不知,欧罗巴的银子,也不见得就是自己产的。大晏之东有一大东洋,大东洋那边是南北墨加西亚。墨加西亚有一地名曰金加西蜡,专产白银,大约如煤之于晋地。”
李奉恕震惊:“我竟然全不知道!”
陈冬储道:“欧罗巴西班牙葡萄牙攫取墨加西亚白银已有数十年。最近几年西班牙与葡萄牙开战,互相封锁,均不让对方船只到达墨加西亚收白银,因此欧罗巴自己白银也骤缩。最关键是,如今气候反常,冬天大寒夏天大旱,大晏诸多地方颗粒无收,实际欧罗巴也是一样,他们的农耕,大约本要比大晏艰难。吃不上饭了,大晏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又有什么用呢。”
李奉恕道:“满朝文武,从来没人讲过这些。”
陈冬储漠然。郑公的海图日志都被烧了,只说是劳民伤财,郑公下西洋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骄奢淫逸罢了。说这些干什么?说这些有啥用?
李奉恕拍拍陈冬储的肩,起身告辞。陈冬储的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李奉恕不讨厌有心机的人,聪明人应该人人都爱,尤其忠心的聪明人。
第二天,摄政王正式召见驸马陈冬储。
第13章
公主府的大承奉一听摄政王召见陈冬储,当时就昏过去了。
大晏的驸马啥也算不上,小家小户出来的,甚至都不能有官职。公主们从小养在深宫规矩礼仪都教傻了,遇事搬出“规矩”来完全不会反抗。一般陪公主出嫁的奴婢都是肥差,特别是管家婆奶娘和大承奉。公主想见丈夫,不贿赂奶娘和大承奉门都没有。给钱了,见自己丈夫是天经地义,不给钱那就是淫贱。本来大承奉和管家婆心里就不痛快,因为寿阳公主的大姊和政公主二姊绥安公主当年出嫁贿赂宫人使的银子都上万,寿阳公主才不过用了两千。区区两千寿阳公主和驸马还日日相见。管家婆不是没进宫告寿阳白日宣淫不守女诫,刘太妃曾经把寿阳叫过去当中责骂,完全不起作用,这位公主的脸皮似乎就是格外厚。这口郁气就是出不来,久而久之发酵成了往死里打驸马的由头。
打了两顿,寿阳公主直接拎着棍子杀出重围进宫去。皇宫来人说皇帝想姑婆,寿阳公主得伴驾几天。
全完了。
管家婆太肥都没抬她的,就让她在公主府门口自然醒。管家婆坐在公主府门口撒泼,大骂公主为了男人就忘了自己奶她的恩情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承奉脑门上盖着手巾冲出来叫几个抬轿子的轿夫把管家婆死拖活拖拖回府,大门一关就吼她愚不可及,摄政王随便召见过谁没?陈冬储和寿阳必然去告状了,本来和公主的关系不是不可挽回,她撒泼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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