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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胶东大葱)


  王修伸手,一拍曾芝龙的肩:“海妖可恶,曾游击在沿海赈灾抚民却做得很好。”
  曾芝龙看到王修手心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王修面无表情:“我替殿下问话,问完了。”
  李奉恕一愣:啊?
  曾芝龙下意识一嗅,王修身上那种幽幽的清凉的香气又来了。曾芝龙对着李奉恕摊开手掌,摄政王手书八个字就在他的手心。他拢起修长的手指,握成个拳,敲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李奉恕沉重疲惫地长叹:“你代朝廷赈抚饥民,的确做得不错。大晏全境大旱,西北大旱福建也大旱,若不是王修把你移民填台湾的上书翻出来,福建竟然都无人上报旱情……朝廷惭愧。”
  皇帝陛下一直和曾森张着嘴看大人们刀光剑影的,一听福建大旱,很震惊:“福建为什么会大旱?”
  西北年年旱年年赈,大家习以为常。可那是福建啊,皇帝陛下忍不住:“福建怎么会旱?”
  李奉恕低声道:“陛下,福建也是可能旱的。只是没人上报,没人让您知道。”
  曾森看父亲,又看摄政王,和认真地跟陛下解释:“福建去年饿死人啦。”
  陛下以为福建是何首辅女婿宁一麟讲的那个福建——凡福之绸丝、漳之纱绢、泉之蓝、福延之铁、福漳之橘、福兴之荔枝、泉漳之糖、顺昌之纸,无日不走分岭及浦城小关,下吴越如流水;航大海而去者,尤不可计,皆衣被天下。
  王修声音深而远:“陛下,福建的确大旱,成庙天承六年七年,连续大旱,福建一省赤地千里,曾游击率船队移灾民前往台湾拓荒开垦,实属安民和众大举。”
  小皇帝愣住很久,他往桌案上一趴,开始大哭。曾森吓坏了,为什么哭?小皇帝哭得小身子一抽一抽,摄政王抱起他:“陛下哭什么。”
  陛下并没有解释他在哭什么。哭萨尔浒,哭连福建都旱,还是哭福建和西北都饿死了人。小孩子的哭声特别惨,撕心裂肺,哭得曾森都开始抽泣,哭得李奉恕眼圈都开始酸。他安慰不了小皇帝,一阵大风吹进武英殿,地上的十年前萨尔浒的战报翻滚旋转,绕着所有人的腿垂死挣扎。
  曾芝龙攥紧手中的八个字:“没想到,我能得王都事美言。如此,殿下,我是君子么?”
  王修道:“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宜民者,君子也。十八芝可是海盗,亦可是……大晏帝国海上长城。”
  曾芝龙紧紧盯摄政王,摄政王一笑:“你,不错,很不错。”
  王修垂下眼睛,李奉恕对曾芝龙道:“明日,你去鲁王府日讲。”
  曾芝龙一扬眉毛,然后笑了:“殿下想听什么?”
  “讲水师,讲海战,讲台湾。曾卿可去准备一下。”
  曾官人,曾游击——曾卿。
  曾芝龙恢复那多情顾盼的神采:“臣……告退。”
  王修还是没表情,李奉恕拍着怀里的陛下,对王修低沉道:“灼灼桃华,宜室宜家。我终于想到配得上你的下一句,嘉乐君子,宜民宜君。”
  曾芝龙一脚踏出武英殿,清风迎面,他眯起眼,抬头看向骄阳,明明炽盛。
  曾森眨着眼睛看大人们离开武英殿,心里非常不快。他觉得是这些大人惹得陛下哭。陛下哭得缓不过劲儿来,一顿一顿地打嗝。曾森摸摸陛下的圆脸蛋:“不哭哦。”
  两只团子不约而同地想到摄政王在曾芝龙手心写的字。陛下眼睛肿肿的,声音颤颤的,拿枝毛笔对曾森道:“我也要在你手心写。”
  曾森立刻张开右手,陛下一板一眼地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
  靖海王。
  刚才大人们说话,曾森总算听懂一句,“海上长城”。长城,陛下说要带他去八达岭,那是护卫帝国的象征。曾森攥住拳,很郑重:“曾森愿为陛下海上长城,不负天子。”
  陛下抽泣得一顿一顿:“今生必不负君子。”
  鲁王府连夜赶制一块匾额,摄政王亲手书写“研武堂”,挂在书房外面。第二日,召请周烈,宗政鸢,白敬,曾芝龙。摄政王立在匾下,对四人一揖:“我于兵事一窍不通,现在看,兵事为立国卫国之本。四位皆是我的先生,从今往后,多谢四位指点。”
  四个将领对摄政王抱拳:“决不辜负殿下信任。”
  王修在自己书房写下四个名字。
  周烈,甘肃人,西北军官。
  宗政鸢,山东人,山东军官。
  白敬,山西人,文官将领,前兵部侍郎。
  曾芝龙,福建人,东南水师。
  还有个远在右玉的陆相晟,南京人,文官将领,大名知府。
  不够,不够。
  老李的意思他懂得,曾芝龙有句话说对了,把不听话的换掉,换上听话的。内阁不听话,摄政王自己可以用听话的。前有中极殿大学士,也许后有……研武堂大将军。
  王修看着四个名字,笑起来。
  的确是,不够啊。
  他把纸张用火烧掉,窗外金阳辉煌,照着王修隐隐笑意的脸。
  大奉承来报:“王都事,陈驸马来了。”
  王修点头:“为了种子的事来的。有请。”
  陈驸马一直想去右玉看看,陆相晟为数不多回他的信件中,偶尔提到他们陈家粮铺的粮票能当银票使,甚至比银票还好使,俗称“小票”,他一直觉得惊奇,为何粮票会比银票好用?摄政王想查出太祖发行银票失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真的整理出来问题关键,是不是可以将功补过,挽回一下自己稀里糊涂跟着罢朝的尴尬境地。
  陆相晟连续上书给摄政王,先前运到右玉的玉米番薯种苗好像有问题。钦天监的司监权城种植玉米番薯多年,一口咬定一定事宜西北种植,没想到先拿右玉试种就出问题。权司监急得要去右玉亲自验看,正好陈家又募了一些北直隶壮丁要去右玉,陈驸马想跟着一起去右玉。
  王修一眼看到陈驸马脑袋上浮着一片火气,笑着安抚:“陈驸马不要着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想去右玉,自管去。”
  陈驸马心有余悸:“得王都事这句话,我就放心。我天生愚笨,实在是不会揣测上意……”
  王修笑:“老李的心最不需要揣测,于国于民堪用者,在他面前便不需要惊慌。”
  陈驸马脑门上有汗,王修举起右手,晃晃手指。陈驸马看他手心里狰狞的大疤,什么意思?
  王修温和:“陈驸马难道没看到过摄政王的右手?被李巡检做的火铳炸得疤痕斑驳,殿下可有治罪?并无。李巡检为国之栋梁,火铳为国之重器,摄政王胸怀宽宏,决不会计较。”
  陈驸马一揖:“多谢王都事,卑职明白了。”
  王修用手指点点下巴,陈家兄弟,进不进研武堂呢?


第99章
  摄政王下制,委任周烈、宗政鸢、白敬、陆相晟、曾芝龙为“研武堂教授”,专职指点摄政王武学兵事,视同亲王府参军,并不加官加俸禄。内阁正在和摄政王为了蒙古顶牛,摄政王但凡下关于蒙古的制诏,立刻就被打回。这下摄政王想聘几个教授,不加官也不加俸禄,内阁也就默许。
  因为有更焦头烂额的事情。
  西北民乱。
  摄政王想调山西官粮进陕西,被山西巡抚拒绝,上书言之凿凿山西也在荒年,官粮无力支援陕西。后来摄政王杀了一堆在山西陕西哄抬粮价的官员贵族,笼络商会借调商粮进陕西,杯水车薪。
  饿死的人数一点不少。摄政王已经对纯粹的文官丧失信任,全权交给周烈去办。周烈动用了他在九边所有信得过的部下盯着粮食下发,在右玉耕种屯兵的陆相晟仍然上书“时有陇右饥民呼号投奔,右玉独力难支”。
  周烈回报,下发赈灾粮需要出动更大的军队,所有士兵手持长矛对着饥民,唯恐饥民哗变哄抢。问题是,士兵的粮饷也欠缺久矣。
  摄政王半天没说话,他知道周烈的意思。大晏地地图被蠹虫蛀得仿佛筛子,他想起周烈刚进京在御前磕头磕得一脸血。
  所以,陕西一地,真的哗变了。饥民借着白莲教造反,士兵倒戈投降,力量竟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自年初到现在,从陕西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晏军无力对抗。
  “制定计划一套一套,将领换了一个一个,谁来跟孤说说,匪首何在?”摄政王攥了一把邸报居高临下劈头盖脸往下砸,纷纷扬扬漫天大雪。
  连吵了好几天,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摄政王心里被油煎。各处民乱此起彼伏不是最可怕的,这些民乱渐渐合流到一处,才是最可怕的!各处民乱渐渐合入高若峰部,高若峰犯上作乱已七年,朝廷竟然对他束手无策。
  对了……高若峰是白敬老对手了。白敬进诏狱是被污蔑通匪,通的就是这个高若峰。高若峰行军打仗竟然颇有当年太祖风采,辗转各地,不战则潜伏,战则一击必胜。白莲教民乱汇入高若峰部,又不知其所踪。
  周烈跟摄政王提过一个叫李鸿基的人,正是高若峰的外甥。
  “高若峰现在到底在哪儿!”摄政王站在龙椅前的台基上近乎咆哮,臣工无一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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