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叶倏地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似是在回忆,低声道:“汪珏素日里最喜欢和谢寒子争,我便让他第二个走,如果没有意外,宋笑唅将会是第三个。”
“他们一个一个,谁也跑不了。”
隋简深吸一口气:“你自己呢?难不成是最后一个?”
庞叶微笑颔首,“等该死的人都死了,我自会下去跟师父请罪。”
“周师兄呢?”隋简抬起双眸,凶狠道:“难道他也无所谓?”
庞叶眼睫微颤,想起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子,心口蓦地就像被人用针尖捅了一下,角度刁钻,刺得他冷漠一片的心中又酸又疼。
感觉到嗓子眼发紧,隋简艰难道:“周师兄他,他跟我一样,无父无母,他被你带回无妄宗,对他来说,那里就是家。”
“他为何总不爱走动,你真的不明白么?他分明是用自己的方式守着你,怕你一个人在百草居孤单。”
“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让他做了一场温馨无比的美梦,却又在他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时,残忍的打碎他的梦。”
“你毁掉的不仅是周师兄,”隋简终于无法控制激荡的心绪,近乎声嘶力竭道:“就为了你的私心和嫉妒,你毁了所有人!”
“那又如何!”
庞叶收起假惺惺的笑,满脸阴沉,“难道要我为了他一个就放弃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
他额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瞪着隋简,“从我师父死的那一天,这世界上就再没有庞叶这个人了,我活到今天,只是为了给他报仇,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有朝一日被万人唾骂,甚至不得好死,我也在所不惜。”
“你可知我耗费多少心血,谋划了多少人,铺了多少条路,又等了多少年,才能有今天的这一切。”
“无妄宗分崩离析,老皇帝命不久矣,当年一同参与围剿烛龙教的那些人,在我师父身死后,他们又凭什么活下去?”
“庞叶,”隋简双颊绷得死紧,咬牙切齿道,“你已经彻底失了心智了。”
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说起来,这一切还要多谢你,”庞叶抬眸,向隋简靠近一步,缓缓道:“不然我也没那么容易控制住万征琮的儿子,说来有趣,他们一家子身负魔功,竟然还都是情种。”
“你放心,就冲这点,师叔会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的。”
隋简下意识想推开离得那么近的庞叶,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触月楼高不胜寒,方才他又一直在听庞叶讲述来龙去脉,直到此时隋简才陡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竟是不能动了。
庞叶像捏周远征一样亲昵地捏了捏隋简的脸颊,方才激烈的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柔声道:“傻孩子,你以为师叔为何要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在等毒发作而已。”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兀传来:“把你的脏手拿开。”
在西郊荒宅听完宁王府侍从们的议论后,祝麟就知道他们说的人是隋简,至于被隋简掳走的谋士,那便一定是躲在荣昶府上的庞叶了。
祝麟瞬间将内力调动到极致,如一阵风一样,愣是在两炷香的时间内抵达勇王府。
可这里的一切早已经结束,荣昶被自己的二皇兄亲自押至大理寺等待候审,看这两兄弟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架势,他怕是得死在里面。
隋简会去哪里?
祝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隋简的思路猜想他的行动路线。
隋简带走了庞叶,定是要与他问个明白,那他定是去了一个庞叶跑不了,离这里又不太远的地方。
这里是崇宁,隋简不认得路。
祝麟陡然抬头,目光落在崇宁城中央那座最高的塔楼上。
就是那里。
庞叶听到祝麟的声音并未感到多少惊讶,甚至颇有闲心地道了句:“来的还挺快。”
祝麟凤眸眯起,讥诮道:“我当宁王府的人为何会来的这么快,原来是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与荣昶狼狈为奸,实则背地里还与荣铮暗通消息。常言道一臣不事二主,你这谋士未免当得太不称职。”
庞叶嗤笑一声,偏过头气定神闲道:“管的真宽,知道我在这里还敢来,你胆子倒也大。”
他后退一步,不慌不忙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纤细的短笛。
隋简瞧见那短笛瞳孔骤缩,只是他此时几乎全身僵硬,什么都做不了,像一尊会喘气的石像。
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稳住声音对祝麟道:“祝麟,你先走,他杀不了我。”
祝麟站在触月楼顶的另一侧,不动如山。
隋简急了,“让你走你没听见么!”
祝麟从登上触月楼就一直在盯着隋简看,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一样。
他对心急如焚的隋简安抚性地眨眨眼,莞尔一笑,一字一顿道:“师兄,别怕,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笛音悠悠响起,刹那间,隋简的心里就像被泼天冰水从头浇到尾,寒冷刺骨到绝望。
他当然知道祝麟言下是何意,也知道他口中的“任何人”同样包括他自己,正因如此,隋简才更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眼下祝麟倔得像头牛,隋简不管不顾妄自调动凝滞的内力,想逼出体内的毒,结果他甫一运转起内力,喉头骤然涌上一股血腥气。
隋简抿起唇,不容声色强硬地咽下这口腥甜的血,继续不馁的尝试调动内力。
庞叶短短一首小调终了,拢起袖子,漫不经心的对祝麟道:“去杀了他。”
祝麟应声而动,一步一步走到隋简面前。
隋简见他暂时没有伤害到自身的行为,心下松口气,骤然卸去全身运转的内力。
夜凉如水,此刻高耸入云的触月楼顶只有他们三人,祝麟又被庞叶控制,胜败已定,眼下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扭转乾坤。
事到如今,若此时他与祝麟只能活下来一个,隋简希望那个人是祝麟,只要能活下去,祝麟定能想到彻底摆脱庞叶的办法。
若是死在祝麟的手上——
死到临头,隋简反而平静了下来。
蓦然回首这一生,他与祝麟年少相识,后来阴差阳错分隔八年之久,再见面的时候他不识对方,祝麟也不主动与他相认。
等他终于认清对方,也认清自己的本心,他们却又身陷漩涡,周围的一切早已不受控制。
一同经历了许多之后,他们二人终于心意相通,原以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承想,再向前踏出一步却是令人更加绝望的深渊万丈。
隋简从不悔与祝麟相识相知,只遗憾自己终不能信守诺言回去与他成亲,也再没有机会同他一起踏遍万里山河。
他曾与唐一书说过他喜欢祝麟,现在想来,“喜欢”这个词反倒肤浅了。
他爱祝麟,爱到早已把这份感情压抑着刻进每一寸骨血中,甚至一想到他会死在祝麟手里,便也觉得没什么不甘心的。
隋简出神地盯着祝麟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庞,眸中的蕴藏的深情亘古久远,绵延不绝,顷刻便将对方温柔的吞没。
这一瞬间,祝麟仿佛又在这双清亮的眸子里看到了十岁那年曾令他心动不已的满城烟花。
子时已过,二人已经分别了整整六日。
这几日祝麟几乎度日如年,他甚至无法想象,若是没有隋简,余生他该怎么活下去。
幸而,我终于找到你了。
祝麟垂首,轻轻在隋简眉心印下一个无比虔诚的吻。
隋简呆愣住。
祝麟转过头,在庞叶惊诧目光中扬起嘴角,肆无忌惮道:“看来我赌对了,那解药根本就不是二选一,分明是要两个一起吃才有效,对吧。”
庞叶后退一步,嗫嚅道:“怎么可能……难道你都吃进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祝麟心下狠狠的松了口气,嘴上却淡淡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那被他当成松子糖吃下的第一颗,为了逗隋简开心吃下的第二颗,那时别说是效果不明的药,就算是真的毒|药,只要能哄得隋简展颜一笑,祝麟也会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人算不如天算,庞叶,你机关算尽,终究是棋差一招。”
庞叶面上平静的表象终于崩塌殆尽,他见势不妙,猛地翻过身,竟是想直接从触月楼上尝试逃跑。
祝麟瞬间追了上去。
隋简任内力蛮横地在体内横冲直撞,嘴角溢出一股鲜血,在忍受过经脉爆裂般的疼痛后,终是能动了一下。
他抬袖缓缓蹭掉嘴角的血,刚挪动一步,脚下蓦地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隋简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恨自己不能追上去亲手为谢寒子报仇。
四周安静了片刻,不一会,一阵强风拂过,祝麟独自回来了。
“庞叶呢?”
祝麟蹲下身,凝视隋简略显苍白的脸,小声唏嘘道:“他武功真差,没跑几步,竟直接摔下去了。”
隋简抿起唇角,“死了么?”
祝麟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动作轻柔的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哄道:“死了,我下去检查过,他死的不能再死了。师兄,是你把他带到这里的,他算是间接死在你的手上,你已经替你师父报完仇啦。”
隋简默不作声地闭上眼,放松身体靠在祝麟的肩上。
庞叶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计划了整整二十年,甚至把江湖与朝廷搅得一团糟。
只叹命运无常,他最终却在这一切开始的地方,如风筝般就此陨落。
尘埃落定。
眼下隋简还不能如常的行动,祝麟兴致高涨地背起他,没用轻功,就像普通人一样,一步一步,稳稳的从至高的触月楼上顺着台阶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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