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铎瑞瞧出季先生的担忧,连忙道:“二姐你放心,这事我会帮着明墨同做。我甚少行走江湖,武林认识我的人不多,办起事来也容易。”
“看来只好麻烦你照应。”季先生转身看向虚生,躬身一揖,口气当真是客气,“虚生师傅知交布武林,还望若得莲心慧姬的消息,能及时通知我儿。莲心慧姬祸及武林,绝不是可姑息之人,亦是不可信的人。”
武林泰山如斯待自己,虚生是怎也想不到的。他忙不迭侧身毫不接礼,神色间掩下慌乱,淡然道:“小僧受不起,也不会负季先生所托。”
褚远鹤打哈笑道:“季音童啊,你这模样被传出去,怕是要损少林清誉了。”
虚生淡笑答:“世俗之言,哪里影响得到少林。”
庐外的天色越见昏暗,才停的飞雪逐渐又飘起,覆盖来时的脚步。庐里难得相聚的老友聊得热火朝天,直到二更钟声敲响,方三两比肩离开枯草庐。待众人散尽,虚生到寝卧瞧了眼熟睡的子规,无奈一笑,只得独自在中厅收拾茶具,脑中浮过子规稚嫩的模样,忽觉心口一抽痛,手中天青釉瓷杯碎了满地。
天下宴席终有散,少林的新主持既已选定,次日清早不少武林人士便纷纷离去。季先生等人因与少林情谊深厚,遂留过午时又小聚半晌,适才结伴下山。虚道是新上位的主持当然是亲自陪送,只是另众人未曾想到,虚生竟会破天荒地下无妄崖相送。
虚生着回平常的扮相,惜字如金地走在人群最后,陪着怀明墨缓步拾级而下。怀明墨话本就不多,而眼下虚生在旁,心中像是紧缠的麻线团,越发五味杂陈,亦是寻不出话题打破静谧。
眼见不过百步就要到山脚,虚生忽地停住步伐。怀明墨觉到身旁人的顿足,刚想张口询问,就听虚生低声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一路小心。”说罢,也不等怀明墨反响,他就迈了步子转身就往山上走。
“阁主……这……”辛里不知所云地望着虚生的背影,一时语顿。
怀明墨睫毛似被残雪压得很低,嘴角的笑似有若无,平淡道:“他能来送就够了,走吧。”
虚生身着月白僧衣躲在漫天雪季中,令人难以察觉。他面无神情地目送季家的车马滚滚离去,扬起满地白皑落雪,消失在自己视野,这才脚尖微点,蹭地跃起数十丈高,飘然飞回无妄崖。
霜雪纷飞中静立的枯草庐,仿佛与世间隔绝的境地,又像天地用冰天围起的牢笼,今日似乎特别的沉寂而了无生气,。虚生手扶树干立在古柏粗枝间,竟生出一股想逃离的恐惧。
虚生站在枯草庐门外犹豫良久,才缓缓推开房门,顿有味浓烈地脂粉香飘出,心里顿恼语气冷道:“谁许你擅自前来。”
竺苓料准私自赶来会遭冷遇,却不想虚生竟是这般严苛无情,炙热的心像被厚雪瞬覆,连面上娇俏的柔笑都被冻住。她绞着指间的帕子,半晌低声道:“我来时仔细调查过,无情公子已派人撤了日夜监视我的人,应该是对我不再怀疑了。”
擦身走过竺苓身边,衣袖险要相触时,虚生有意动了手,半点余温未留给满眸凄哀的美人。虚生用铁夹稍稍拨动炭盆底下没烧尽的银碳,悄声无息盘坐在前夜里怀明墨坐的圈椅上,左右张望不见子规身影,方双唇微动,“你找我是为何事?”
竺苓小心磕上房门,也不敢坐,只站在离虚生三尺远的距离,关切道:“听闻前阵子楼主遭刺客袭击,没事吧?”
虚生眼皮不见抬一下,微垂的眸中极不耐烦,口气还算平和道:“什么事?”
美人噙泪本该最是惹人怜,偏是虚生不会抬眼一见,又或注意后也视而不见。竺苓稍有平复哀苦的心绪,柔声道:“前些时日您派人送来的账册,我已让人去核实,满庭芳的账目确实有问题。”
“当年在庆州府遇到你,我记得也是个这样的雪季。”虚生顿了顿,手不自觉抚上怀明墨触及过的椅把,缓缓道:“想来快有十五年了。”
竺苓猛地跪地,道:“楼主救命之恩,竺苓不敢忘。”
“你起来说话。”虚生睨过一眼,淡漠道:“说来你快二十了吧,这些年辛苦你在外忙碌。”
第42章 第42章
竺苓习惯虚生对自己冷言下令,忽见虚生眼前柔声的模样,越发不知所措,内心没由来的忐忑抗拒,“能为您办事排忧,属下不觉苦。”
虚生轻声一笑,之后的话便是字字如针扎人心,只听他缓缓道:“早几年已是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是我耽误你至今。”
竺苓常年娇笑的唇角顿僵,娇媚的弧度渐落,眼中是掩不住的震惊错愕,不知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半晌没搭话,也没露出半点悲恸。
无知楼里的几个女孩全是被虚生捡来的孤儿,都是在虚生眼皮子底下长大,所以任何一点心思都跳不过虚生的眼睛。虚生淡然看着竺苓呆愣的模样,眉心有不经意地微颤,心底无声喟叹。
灰蒙阴霾的天断断续续飘着稀疏的雪子,竺苓伏地跪着,脸色像极屋外的天色。窸窣的落雪声越发凸显屋中的静默,仿若万籁俱寂下内心的躁动。
虚生默声站起,睨了眼竺苓,冷声道:“起身吧,别在外人面前丢人。”
“好你个妙僧,竟学起世俗人的恶习,金屋藏娇。”孟修染常出入宫中,见惯绾妃的沉鱼之姿,瞧见竺苓时犹免不得眼眸一闪,夸道:“世间都道绾妃绝色,却不知俗外有这风华。”
竺苓双膝微屈,迤迤然行礼道:“竺苓拜见六皇子。”
孟修染闻名一惊讶,浅笑道:“原来是汉宫春的竺苓姑娘,久仰芳名,真是名不虚传。”转眼他玩世不恭地揶揄道:“妙僧好艳福。”
虚生余光瞟看眼竺苓,“贫僧不过曾在山野间对她出手相助过,哪知竺苓施主记情,每年总会空几日来看贫僧。”
“你不该叫妙僧,世人合该称呼你圣僧,四处救人。”孟修染环顾四周不见子规,奇道:“平时在你身后跟进跟出的小鬼头呢?”
“大概到寺里去了吧。”虚生镇定地回答,心底总是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何故。
孟修染随口一问,倒非真在意子规去向,闻言颔首道:“我这次前来,瞧你似是心事重重,可有我能帮到的地方?”
“六殿下昨日已帮了少林大忙,贫僧哪里还好意思让殿下处理江湖小事。”拿人手短,虚生不喜欠人太多情,况且是说不出口的秘密。虚生少有与竺苓接触,也不过是出手阻拦,“竺苓施主随意坐吧。”
孟修染盯着虚生在博古架上翻弄的背影,轻笑道:“佛家的地,使不得,妙僧随意给我泡一壶茶便好。”
虚生依旧拿来爽秋醉,“今年酿的最后一壶,留给六殿下了。”
毫不客气的手下玉瓶酒壶,孟修染自沏壶茶,笑道:“平常都是你泡茶,今日难得尝尝我的手艺。”这小王爷心思细腻,完全没遗忘照顾不远处的美人,只是似乎美人不领情,并没给孟修染迎合的脸色看。
“竺苓姑娘的性子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竺苓施主素来这般脾性,还请六殿下见谅。”虚生虽与孟修染称不上亲近,可还算喜欢这六皇子的脾气,所以话语里到底是有些责怪竺苓了。
孟修染见过太多迎奉自己的美人,如今遇着个对自己冷漠的女子,倒觉新奇,他原本性子就好,哪里会与竺苓多计较。只不过他确实有些好奇,虚生与竺苓的关系看似不简单,可惜虚生闭口不言,他也不会为难人去说。
虚生交友向来挑拣,愚人痴人皆是瞧不上,能与他谈三两句的没有不是七窍心的主。自知难瞒孟修染,虚生索性挑明道:“我确实时常托竺苓施主帮我留意些江湖动静,毕竟这武林纷杂,不能总是后知后觉。”
“确实,就拿近来的事说,隐世山庄平白遭人诬陷,实在无辜。”
突兀开口不好打探,如今孟修染起了头,虚生借机问:“你今来话虽帮着季家说,到底那位心里头是怎想?当真半点疑心都没?”
孟修染斜眼觑看竺苓须臾,瞧模样是个守口的姑娘,所以没多顾忌,摇首叹息道:“妙僧真是妙人,一颗七巧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你。”
顿语之间,他面上的嬉笑渐失,神色微有愁容,“父皇在朝堂虽是怒斥,可派了不少人暗中监视着皇贵母妃,除了唐姑姑外,皇贵母妃身边的侍女被换走不少。太子哥更是时常被父皇斥责,哪怕是桩没多大小事,犹是被父皇抓住不放。近来二哥在父皇面前很是得意,我有些担心……”孟修染终究是有些顾虑,话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只是决了堤口子哪里防得住,即使点到为止,屋里的人谁又不知未言的那三两语。
消息基本与宫先生传来差不多,虚生淡笑道:“我多有耳闻二殿下的贤王美名,想来不会……”
不等虚生话毕,孟修染的嗤笑声飘然传来,“贤王……”
丝帕轻捂嘴角茶珠,竺苓曼声说:“汉宫春常有文人来小酌谈雅,我时常会听他们提起二皇子,美誉无数。连我院里的姑娘,好些个都很是倾慕二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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