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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不破戒 (冢祭)



“师父,我嚷半天,这位施主不听我劝。”

虚生没好气地把瓷碗稍用力一放,才要开口责问,眼眸瞟见棋局,心口那股气如初阳下的薄雾,顿时消散。“把黑子棋盒给我。”虚生抢过怀明墨手中黑水玉子,沉思良久择地而攻。

怀明墨勺了口姜汤,轻吹渐暖,连饮数勺渐觉体暖。

虚生见状只是安静等候,半点没敦促对方下子的意思,眸子仔仔细细观察大局,丝毫不敢疏忽。

屋外山雨萧萧,飞檐滑落的雨水如柱,寒凉随渐聚的雾四处弥漫。屋里静得可怕,偶有炭火发出噼啪声响,茶室被烘得很暖和,而茶室里的人正对弈得如火如荼,互不相让毫厘,胜负难料,一局或成千载。

雨势不见颓,局势已出明。怀明墨把手中白子小心放回棋盒中,欣然笑道:“我输了,虚生和尚好棋艺。”

虚生眼角眉梢没半点骄傲或低瞧,无声收子良久,兀地浅笑说:“你布局精妙,可惜白子原就落了下成,不然输赢未可知。”

“你谬赞,我不敢当。”怀明墨帮着理起棋子,半晌试探般小声道:“下回我再来寻你一决高下?”

“倒好,省得我自娱自乐,着实无趣。”虚生满口应和。

怀明墨听得心情顿好,越发口无遮拦,“到时我将那把五十弦带来,与你和鸣一曲。”

虚生眼眸瞬间微睁,浅笑间隐了抹苦闷,明确回绝道:“我这手艺,恐污了人耳,还是不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当头棒喝地一击,倒让怀明墨清醒几分,收敛起得意忘形之色,羞愧地开口:“抱歉,是我强人所难,说这胡话。那日闻得虚生和尚琴音,宛若金戈铁马,纵横驰骋,又如断井颓垣,赤地千里,实在是高山流水之姿,绕梁三日不绝。只不过其中悲悲戚戚,似有隐隐难诉情怀,我才想以曲音宽慰。是在下唐突冒昧了。”

掩在僧袖中的双手紧握,知己二字谈来容易,求来不易。虚生紧盯眼前人,双唇轻抿,良久微瞌眼再睁,心底喟叹道:罢了罢了,“有闲时,有机会,倒也无妨。不过我平常随心乱来,就怕让你见笑。”

子规看怀明墨的眼神仿若在看神仙佛祖,因为他从未瞧见师父这副模样,博弈和琴,这全是师父过往绝不会做,也不可能答应的事。

虚生透过糊窗的月柔纱往外瞧,依旧狂风大作,天色阴沉如戌时,雨势不减,遂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索性留这进了晚膳再走吧。”他边说边起身点燃红烛,盖上薄纱灯罩,回头又放下窗旁帷幔挡风。

“要是这雨整夜不停呢?”怀明墨随心而问,并非有意刁难,只是实在想知道虚生会为自己让到几许。

“你若是想留宿也无妨,不过得委屈你睡我那矮塌。”虚生不识趣的揭穿,瞟见怀明墨绯红的面颊,轻笑招了子规到身边,“把棋盘放回琴室去,再去小厨房做几道小菜来。”

怀明墨静悄饮完姜汤,直到室外传来关门声,才笑道:“他还是个稚子,你倒忍心让他做这般多的事。”

“我无法时时护他,假使有日我不在了,至少他好生活无常。”虚生眸光黯淡,叹息道。

“你要去哪?”怀明墨站起得急,忽觉眼前昏黑,亏得虚生及时扶住。

虚生帮怀明墨稍把了把脉,神色像被屋外的天所染,“虽无表症,可脉象来看有伤寒之态。你先在这休息会儿,我去熬剂药汤来。若出茶室,记得多披件氅衣,尽量少出室走动。”

茶室外的寒气直往里凑,转眼被虚生放下的厚实帘幕阻挡在外。乱流进室里的冷寒,使得怀明墨猛地一抖,忍不住把虚生捧来的大氅披上身。许是寒冷醒脑的缘故,怀明墨反复默念虚生适才的话,越想越觉凄凄悲凉,显然他在做件极危险的事情。他不由得想起香盗,心中越发困惑,究竟虚生是不是香盗,若是两人为何这般不同,若不是两人为何这般相同。

子规依虚生吩咐把晚膳端进茶室,见怀明墨在出神想事,没敢打扰,悄悄把菜碟摆放好,自己夹了碗端回屋。

“子规,把房里的铜炉也用上银骨炭,靠为师的睡榻近些,还有给矮榻添厚些。”虚生瞧见子规要进屋,唤声拦下,几多嘱咐后,目光柔和道:“天冷了,你觉得夜里凉,给自己也添条厚棉被,别硬扛半夜蜷着睡,这样容易着凉。”

“修行原就是苦的,山下师兄弟现在睡得都还是薄被。”子规想起自己每次进寺的格格不入,愣头愣脑地直言。

“修行在个人,不在环境。”虚生轻弹子规脑门,慈爱道:“依师父要求去做,不然就百遍经文。”虚生说完笑撩起茶室帘子,进室里看怀明墨在发愣,淡笑道:“早些吃晚膳吧,再陪贫僧厮杀把手谈当消食,过后服了汤药,今晚便早些歇下。”

“雨还没停?”怀明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绪颇像这阴沉的天。

虚生瞧出怀明墨心情欠佳,细细一想,料想是自己昏头昏脑的话所引起,心中连番责骂自己,好不容易撇清的身份,自己还忘形漏了底。不论心里怎么起伏,虚生面上永远是净在俗世外的模样,“怕是要下到明早,我已让子规去铺了榻,你今晚就委屈住这罢。”

“你这比我那晚汀馆更舒适,要是住你这都算委屈,怕是只能去宫里住了。”怀明墨接过丝帕擦了手,稍尝子规手艺,说不上多好,倒也爽口。

“友人所赠总不好拒,能用的用上了,谁知竟到今日地步。”

怀明墨垂眸低笑,调侃道:“妙僧的知交遍天下,也不知记得药王谷的小娃娃吗?”

“哦?你说那小不点?”叶元与子规差不多年齿,性子又有趣,虚生倒是难忘。

“我送他回药王谷时,这小叶元还特意嘱咐我,要我见到你记得和你说,有空去瞧他。”

药王谷就在南季室山脚下,用轻功来回不过一日路,虚生也颇喜欢小叶元,当下满口答应:“过些时日,我得空便去瞧他。”

怀明墨听虚生答得随性,含笑道:“那孩子最是能记仇,既已应下,你千万别食言,否则下回你再去药王谷,定有你苦头吃。”发髻既乱,怀明墨干脆把下簪子、脱了冠,一头如缎青丝飘然散落在耳后,飘逸洒脱之姿,令虚生霎时移不开双目。

蓦然地安谧,室里逐渐氤氲起道不明的心愫。过往与女子独处亦无当下窘态,怀明墨尴尬地轻咳,顿觉喉间发痒,忍不住猛咳。

一时出神,虚生被怀明墨咳喘惊醒,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帮他顺背,“可好些?”

怀明墨身子不爽,先前又刚灌了碗姜汤,这不才下几筷子便再没食欲,“明日辛里问起,别说今日发生的事,省的明早万一我下不得床,他全怪你身上。只不过那山腰的几具被瞧见了,怕是难瞒住。”

虚生含了清茶漱口,吐尽才不以为然地说:“横竖都是得摊到我头上的罪。至于那几具刺客尸体,无需你我上心,他们自会处理干净。”

怀明墨当然明白他们是谁,淡然道:“也好,免得脏了季室山这块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虚生避免怀明墨深谈刺客的事,寻思揭过去,淡笑道:“要我把棋盘端来,还是你移驾琴室?”

“随你。”话虽如此说,怀明墨已撑起身,动作有些吃力。

虚生扶住怀明墨,犹豫良久方把手背稍贴怀明墨额头,“还好没烫起来。手谈今夜作罢了,我扶你去榻上躺着,再去书房给你寻两本游记打发歇前时光。”

怀明墨眸底闪过丝疑惑,一下抓住重点道:“为什么是游记?”

“我这除了游记外,只有些佛经,难道你要我取佛经来?”虚生从容回答,觑了眼案几上温热的药汤,揶揄道:“劳烦你这少爷出点力,把自己的药捧走。”

“还是拿本游记来吧,可有西域那的?”怀明墨掩藏起心底怀疑,依言端起药碗。

虚生将怀明墨送进卧房,把人扶到榻上,走出屋前不忘把药汤放到炉上温着,一切安排妥帖才出房收拾。

摸着身下软厚的棉垫,良月的天愈渐寒凉,却远没到用冬被的时候,想到这全是为自己特意准备,怀明墨心口顿觉有股暖流淌过,唇边的笑意越发柔情。子规迷糊间听到有人进房的声音,所以爬起想瞧上眼,哪知睁眼看到怀明墨倚躺在自己师父床上,整个人有些痴愚地在发愣。





第32章 第32章
虚生无声地站在紧闭的门边,身着的蓑衣犹在滴水,雨水淌落僧鞋面,浸湿了绸子面,寒气从脚底游遍周身,只是他陷在沉思中久没发觉。虚生呆站思虑良久,嘴角遽然一扬,喃喃自语:“敏锐的人呐,真是可怕。”

一番感慨后,虚生不敢多耽误再被察觉失常,他立刻进书房在丛书中找到本相关西域三十六国的游记,走时顺手稍走自己扔在书案上的佛经。

“我这就一本有关西域的杂记,你凑合着打发晨光吧。”虚生看了眼怀明墨特意留出的半张床,淡笑把书放下,把炉上温着的药放到榻边,转身从柜中取出挑薄被,“药尚有些烫手,过会儿温了别忘饮后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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