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生拎了下饭桌的凉水壶,淡笑道:“你去床榻上等着,师父去小厨房给你盛水。”他摸了摸子规的脑袋,把人推回卧房。等转了圈回到卧房,虚生发现子规已倒床熟睡,无奈地摇头笑叹,他帮子规盖好薄被,才回矮榻安歇。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生,反复在做与怀明墨初遇时的梦,梦到那双星眸盯凝着自己,把自己看得无处可藏。
晨钟暮鼓,熹微的晨光似金粉洒落,无妄崖恢复了宁静,恍若夜晚的风啸云涌只是老天爷的梦魇,梦醒时分万物生机。早课的时辰将近,虚生稍作洗漱便往东山下走去,不过他并没前往少林大殿,而是辗转走到不归崖。
不归崖边有两块凸出平滑的天然石凳,其中一个上盘坐着位鲐背之年的老和尚。虚生恭敬地上前双手合十行礼,“师父。”
玄空拨动着手上一百零八颗佛珠,闻声睨了眼虚生,对他奢贵的僧衣早已司空见惯,平淡道:“回来了?”
恰如武林传闻,虚生虽是少林现今第三代弟子,可虚生真正的师父并不是少林方丈苦戒大师一辈,而是玄空大师的关门弟子。正因如此,虚生在同辈师兄弟中地位极高,苦字辈的几位又当他是同辈相待,玄空大师不约束,其他少林寺僧自也无权管束,所以才使得他时常出入武林,也没人提出异议。
第23章 第23章
从药王谷乘坐马车,即使快马加鞭赶到季室山东面仍需两日,然因怀明墨催促,在辛里和郑丰年接替赶车下,竟只花不到一天半便跑到少林所处季室山东北角的柳县。
他们到柳县时已是暮霭夕辉的傍晚时分,所以大家在商议后决意在柳县住上一晚,次日清早再上少林。一来此时匆忙上少林打扰颇为失礼,二来怀明墨想特意谢过月余前帮他看过病的胡大夫。谁想庆州府郡守的老母亲得了怪疾,特意来请胡大夫去出诊,两三日内回不来,怀明墨只得无奈作罢。
“你们好慢,我点的菜都快凉透了。”季德恩不想这柳县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不仅大夫医术高超,连客栈里厨子的手艺也不输京城的大馆子,所以毫无节制点了满桌。
辛里见眼前八人份的菜,险些昏厥,心想这表少爷太铺张浪费,恶狠狠瞪了眼郑丰年,怪他不劝阻。
“难得出来,别扫了兴致。”怀明墨了解自己这表兄的作风,淡然笑道:“坐吧。”
怀明墨这般说,辛里不好多牢骚,可刚动筷便被不远桌的两个女子吸引住,“这两人虽是汉人,衣着气韵倒像是西域来的。”
季德恩回头偷瞄过去,当即被恶狠狠瞪回,低声道:“脾气不小。”
“无辜盯看人家姑娘,没把你们拉去官府算是客气了。”郑丰年剑柄敲了下辛里,“还看。”
“早点吃完休息,明日还得上少林拜会。”怀明墨平淡开口,越近少林他越是难安,整日若有所思,食不知味。
季德恩以往上少林为避免诸多礼节,时常会从后山直接上无妄崖,不过这次前往少林人确实不少,如若照例自后山偷进,传到武林对隐世山庄不和人耳里,免不得会遭人诋毁,说隐世山庄没规矩。想到自己那冷面父亲严肃的模样,季德恩顿时收敛起纨绔公子模样,赶忙吃完,众人草草解决完晚膳,便各回各屋早作休息。
少林正门石牌立在离柳县西门不到两里路,柳县是通往庆州府的毕竟路,平常往来车马络绎,但绝无武林中人敢来这滋事。
这一早偏遇到怪事,天未亮时,客栈外传来嘈杂的兵器相碰声,怀明墨睡眠一直清浅,顿时惊醒遣辛里去打探,方知是竹蛇帮与海刹派因假宝藏图动起手来。亏得镇上有武林人士见状,在剑拔弩张时便上少林去请达摩院的虚悟大师前来,才没造成多大伤亡。
“这群所谓江湖正道,真是丢人。”
“都一样,那武林第一大世家,隐世山庄不还偷藏藏宝图吗?”麻布粗衣的百姓摆摆手,讥笑道:“全是道貌岸然之辈。”
季德恩忍不住想上去训斥,却被怀明墨眼明手快的制止,喟叹道:“德恩哥算了,不查清真相,再解释也是徒劳。”
“太过分了。”季德恩勉强压下怒气,但忍不住回头怒瞪窃窃私语的两人。
“近来因藏宝图一事,武林风波愈演愈烈。”辛里忍不住担忧道:“再下去,朝廷迟早会出面干预,隐世山庄必会被推回到风口浪尖上。平息不成也罢,就怕处理得不好,那皇上对隐世山庄更会起疑心了,难免起误会,以为季家故意放纵流言纷纷,意在搅乱眼下的太平盛世。”
怀明墨格外平静道:“是福不是祸,是祸想躲也躲不过。”
寒露已过,日渐生凉意,何况山林间水雾浓重,寒气越发渗人筋骨。其他三人还好,怀明墨虽服用过玉琼生脉象稳如常人,可三岁时那场致使自己眼盲的恶疾的病根始终未除,走在山阶深林,冷得已穿上斗篷。
在寺门外守门接待的小沙弥,见人拦下,“站住,来者何人?”
“不得无礼。”子性正巧在寺门内交代事情,闻言走出行礼道:“敢问施主来少林有什么事?”
子定跟在师兄后走出来,其他三人他不认识,倒对季德恩有些印象,“大师兄,那位公子好像是虚生师叔的朋友。”
怀明墨亲自递上拜帖,礼貌道:“在下隐世山庄的怀明墨,这位是我表兄季德恩。”
子性闻得是隐世山庄的人,客气道:“劳烦几位在此稍后。”取过拜帖,子性转身离开,不多会儿身后跟来个五十岁左右的僧人,在场小沙弥对他无一不是敬畏的。
前来迎接的老僧是苦戒大师的弟子虚道,“阿弥陀佛,怀公子、季公子里边请。”少林寺中终年香火缭绕,自然要比外面暖和些,怀明墨褪下大氅跟在虚道身后。虚道闻得他们特意前来拜访虚生,没一点意外,把人带到少林西苑,虚道合十行礼道:“子定,你带几位施主上后山无妄崖。”
“是。”子定迟疑道:“师父,虚生师叔这时候恐怕还在不归崖。”
“无妨。”虚道转身对身后稍胖的和尚道:“子智,你去师叔祖那请虚生师弟。”
“劳烦师傅跑一趟。”季德恩机敏开口:“不知少林苦戒、苦难、苦海大师可都在?”
虚道看穿他们来意,宽和笑道:“师傅和师叔伯暂且有事,若几位施主从无妄崖下来时他们有空,再一见也不迟。寺中尚有事需贫僧去办,便把几位送到这了。”虚道这话倒也不是脱身的借口,寺中苦字辈高僧已是七十有余,苦戒虽是方丈,但寺中大小事早一应托给虚道代管,岂有空闲。
怀明墨自知来得唐突,已是打扰少林清静,哪里还敢多有拖扰,忙道:“虚道大师无须多陪,早些去忙吧。”
虚道临走前多有嘱咐子定好生礼敬,又寒暄上两句,方带身后弟子离开。
少林往无妄崖的路是沿峭壁而建,地势陡峭石阶高窄,顶多只能两人比肩。子定在前领路,不时会提醒身后人注意脚下的险路。季室山峰峦叠嶂,山势险峻,在无妄崖这段路尤为明显。
“虚生师傅天天这般出入少林?”辛里身在少林自然嘴上客气,见前边领路的子定点头,佩服道:“真有毅力定性,换做我住上两日必搬回寺里。”
子定仔细脚下山路,不敢冒然回头恐惹出事故,闻言轻笑:“虚生师叔其实甚少到前寺,多是在无妄崖和不归崖修行。小僧听师父提过,师叔的少林功夫学得不精,轻功尚可。从前太师伯有和师叔提过,师叔不介意,之后便没人再提过。”
“虚生师傅轻功很好么?”怀明墨似若无心相问,心底却着实在意。
季德恩见过虚生使轻功,摇头道:“只能说是不错,与武林间会绝顶轻功的人就差远了。”说着他朗声大笑:“妙僧也有不太妙的时候。”
“小师傅,再往上便是无妄崖了吧?”郑丰年断后跟随,远远瞧见石阶尽头有棵参天古柏。
一行人正好走到参佛洞前,洞外有处能供人歇脚的平台,子定停下步子,顺郑丰年手指的方位看去,点头道:“就在那,不过小僧一路走来未见师叔,只怕还在师叔祖那,几位施主到后得等上会儿。”
辛里眼瞧仅有一条道上无妄崖,连忙淡笑客气道:“既然无妄崖就在前面,子定师傅送我们到这便可,无需特地把我们送上去了。”
“寺中事务繁忙,小师傅去帮虚道大师吧。”郑丰年瞧出子定犹豫不决,笑道:“这再往上也没多少路,我们自行前往不会有问题的。”
怀明墨被拘得难受,淡笑开口:“虚生师傅若不在,我们在屋外等他会儿即是。”
“那还请几位施主小心脚下路,小僧就不陪你们上去了。”子定识趣地决意离开,走时担心自己那小师弟招呼不周到,徐徐说:“师叔仅有子规一个弟子,小师弟年纪尚幼,稚气未褪,还望施主海涵。”
目送子定走远,季德恩松了松进少林后始终绷紧的身背,“以后我还是继续从后山走的好,太累人了。”
沿石阶往上走大约半刻时,拐个弯便是无妄崖。怀明墨到无妄崖时就听见交谈的人声,辛里瞧见药王谷那男子低声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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