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在江湖走动,皮肤并不白,但从小养尊处优,为吊命又喝了许多保养的药,皮肤细腻如脂,看得周福也脸红起来,只能红着脸去拖同样醉得不成样儿的杨详。
“杨哥,咱回家吧,你喝醉了,咱不要在这里吹风了。”
杨详近来酒量见长,喝了许多还能挣扎着站起来,搭着周福的肩膀摇摇晃晃地下小城楼:“回家,好好,回家。”
袁骁目送两人下了小城楼,随着人群融进了熙攘的夜市里。小城楼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你要不要算算我?我未来是什么样子的?”袁骁凑近了问他。
唐渊眯起眼,笑呵呵地说:“不知道啊,你的命盘跟我的凑得太近了,都缠到一起了。”
袁骁似是松了口气,他还挺怕从唐渊嘴里说出什么他以后登将拜相,妻妾成群,尽享天伦之乐之类的话,那样的生活真是难以想象。
“好了,我们回家吧。我背你。”
袁骁背上他,一步步慢慢地往楼下走,繁华的京城在他们脚下。
城北有人放起孔明灯,不知道放灯的人在灯里许了些什么愿望,袁骁远远得看着那盏灯越飘越远,心里默默地也许了个愿。
唐渊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盯着飘远的孔明灯,说了句话,声音很小,哪怕是袁骁也没怎么听清楚。
“怎么了?”
唐渊说完就把头埋在袁骁背上,像个真正的醉鬼一样睡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他突然抬头看见了什么又说了句什么。哪怕是后来袁骁问他,他也只是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空,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已经不必再说了,我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第二天,唐渊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少爷醒了吗?”小厮的声音在房外传来。
“嗯,父亲呢?”
“老爷上朝没回来呢,估计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周福周少爷来找您了,现在在前厅等您呢。”
“正好找他有事要说,我去前厅见他。”
唐渊套上衣服,快步走向前厅,本来昨天就想找周福说件事,谁知道喝了一夜的酒反而把这件事忘掉了,再加上他本不欲杨详卷入这件事,便没有再说。
“小夫子,等多长时间了?”
远远地就看见周福袖着手等在前厅门口,一张清秀笑脸上架着一副西洋琉璃眼镜,一副斯文的样子,见唐渊进门来,忙施了一礼,话里话外都是夫子的范儿:“小弟匆忙来访,多有唐突,本该等候。”
“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要行这些虚礼了。坐吧。”唐渊把他让进屋子里来,“这么早来一定有什么事吧?”
“小弟来是来做一个通风报信的小人的。唐哥,这次皇上诏你回来,恐怕要有所动作。”
“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希望是小弟我想多了,不过我听父亲说,朝中近来暗流涌动,皇上坐山观虎斗。本来京城势力平衡便危如一线,现在又诏你入京,如若你入朝为官,世家势力将一时做大,恐怕会引起反扑,到时候唐兄你就是朝中众矢之的。再加上袁大哥进京述职,纵使他不想做什么,恐怕京官会逼他做出什么动作来。昨日我见杨详在,不好跟你二人说,恐怕会将他卷入其中。”
“你的顾虑是对的。杨详他从小就被杨伯伯护得厉害,虽然纨绔,心计确实我们之中最简单的,说给他,恐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我也有一事要拜托你。”
“你尽管说。”
“周福,你父亲是户部尚书,我敬周伯伯一心为国为民,所以我才敢将此事说与你听。我久在江湖不太清楚现在朝中的局势,不过我在江湖之中多处访查,发现有军需品流出的迹象,周伯伯既然为户部尚书,应当有所察觉,周福你帮我留意一下户部的动向,是否有意外流出。”
“应当没有。说来惭愧,自从父亲身体不济之后,户部事务有一半经由我手,并没有发现什么错漏之处。”
“那或许是绕过了户部也未可知。”
“是出了什么事吗?”
“嗯,我怀疑有人在江湖中养私兵。”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步香闺怎把全身现,你道脆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选自《牡丹亭·游园》
第15章 中秋宴
(十五)
辽远的天空下一轮明月渐渐升起,伴着圆月的升起,京中夜市也开市了,无数人鱼贯涌入街道,把这个略显空旷的街市挤得热闹非凡。
皇宫中也开启了一场盛宴的序幕,无数朱红的大门打开了又关闭,把无数人的贪欲希望同他们自己都关在了高大的红墙绿瓦之内。
唐渊跟着引路的太监绕过宫门,穿过一片红墙绿瓦的建筑,那些大殿一间间都板着脸,肃穆着看着他走过殿前。汉白玉的地板,深红漆金的高梁大柱,顶着琉璃的屋顶。屋顶上飞檐画柱,两条飞龙分立东西,金鳞金甲,宫中手艺人雕得活灵活现,跃跃欲飞腾空而去。
但他不觉得这富贵让人向往,只觉得被金黄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是黄金打制的牢笼,谁走进去谁就会被关到发疯。
“唐少爷,这边走,今天皇上特地诏了长公主来同聚,长公主同后妃们都在后头太后那里聚着呢,您走这边。”
接引的公公将他引入一个小院,许多皇亲国戚已经在那儿碰头了,其中不乏有唐渊熟识的,也有许多从来没见过的小辈。他们见了唐渊进来反应也并不大,多数都是陌生地看着他,甚至有人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目光。
这也难怪。唐渊为解毒多年混迹江湖,对于京中人热衷的建功立业勾心斗角从来不参与其中,在许多人看来自然籍籍无名,甚至有知道他这些年都在江湖打出名气来的人也不免轻视他。
江湖中人多半看轻朝堂中人,认为他们是朝廷走狗,少了男子汉大丈夫的热血气,朝堂中人也未必看得起江湖人,一群大老粗没有建树,整日打打杀杀,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唐渊说不清这些人谁才是对的,又或者是都不对呢。江湖也好朝堂也好,都是人争斗的地方,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不休。有人往自己身上贴什么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面具,都是遮丑罢了。
就连他,自以为看得清楚,其实早晚要被大势推着走,武功再精妙又怎么样,看得见未来又怎么样,都是茫茫人潮中的一粒沙。
除非他能一手掌握世事,不做被世事潮流推着走的砂砾,而是伸手搅乱这潭水推着潮流走。
“这位是?”
一个穿着蟒袍的人朝着唐渊走过来,来人脸上堆着笑,谁也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他总是挂着那笑,叫人怀疑那张笑脸是不是长在他脸上了,以致晚上睡觉都不会换一个表情。
“回七王爷话,那是唐家长子唐渊。”
“哦,皇姐的儿子。”七王爷拉长了声音,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对着唐渊招了招手道:“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呆着?来,到七舅这儿来,认识认识咱们京城的才子栋梁们。”
唐渊认识这个自称他七舅的人,这是他母亲最小的一个弟弟,他的小舅舅,原来还没中毒的时候见过他,不过他是当年夺嫡的失败者,虽然没把命丢下,却被软禁起来,平素不让出门,在京里见他见得也少。
这个小舅舅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据说曾是先皇最疼爱的儿子,少年老成,工于心计,城府极深,如果不是差了点运气,说不定现在皇位上坐的就是他了。就算如此,夺嫡失败后,他也在皇上面前成功保住一条性命,从此不知是韬光养晦还是就此消沉,渐渐耽于玩乐,年岁一久,皇帝的戒心也渐渐松下来。
他方才那句话也不知道是讥讽谁,将唐渊引到宴会中央,给他一一介绍他这些一面都没见过的亲戚,说的是“才子栋梁”,可都是些蠢而不自知的朽木,也不知道皇帝从哪儿又把他们想起来了,这才接着中秋家宴的幌子诏进宫。
剩下一些真正算是皇家血统,皇帝的近亲子弟们另有一个圈子,把这些人排斥开来。自然这个被皇帝变相软禁的小舅舅也在被排斥的阵营中,他们似乎对他还活着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又十分笃定他再办不出什么大事来。
但在唐渊看来,这个少年时期就与天争与人斗并且乐在其中的王爷可不像个就此消沉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与当今圣上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压他一头的人,哪怕失败了,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会这么简单就认命吗?
但他如今身份比这个小舅舅还要敏感,只能不停挣扎推脱,直到七王爷将他放开。
“行吧,诸位我这个外甥可是怕我呢,也是,我这个身份也不能叫人不怕。”七王爷用扇子拍了拍他的手,扇骨一使力将他推开两步远。
唐渊只觉得手心被人碰了一下,眼睛往下瞥了一瞥,收回的时候恰好碰上七王爷的眼神。这一眼就让唐渊惊出一身汗来,这个小舅舅居然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从那一眼里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夺嫡时殿前流血十丈,还是大皇子的皇帝深夜逼宫的场景,血与火交织在他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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