呡了一口茶,见李容若依旧站在萧煜身后扇起冷风,嘴角一翘。看了一眼棋局,放下茶盏,道:“此局胜负已分,何必再下,不如去打马球如何?”
“怎的你今日不需练兵?”
宫之善将手枕在脑后,凝望着高天,道:“安朱无异动,若是赛一场,将士们亦能热血沸腾一番,补补士气利于持续驻扎。”
“只怕白将军不允呐。”
“嘻嘻,王爷,难不成你没想过白将军同意了我方来的么?”
萧煜起身,低眸迎着绪之的兴奋神情,道:“绪之,走吧。”
两人率先抬步往前走。
宫之善一抬步,发觉李容若只是站在原处望着早已凉透的棋局出神,本想拍他肩膀一下,却倏地停住了,只笑着提醒道:“李公子,走吧。”
“去何处?”
“打马球呀。”
“宫将军好意,只是李某未得王爷命令。”
“管他的命令,走吧。”
宫之善将他袖摆一拉,他却倔强地一动不动。再一拉,依旧不动。终于忍不住用上内力使劲一拉,只听得刺啦一声袖摆裂了个大口子。李容若顺势踉跄一步,堪堪被宫之善扶住方稳了身形。
两个俊秀白净的人一支一扶正怔愣间,不远处站在梧桐树下的萧煜不耐烦喊道:“若是不去便作罢了。”
宫之善松手,转身向着萧煜,道:“王爷可允李公子去?”
萧煜眸中一凝,道:“腿长在他身上,去或不去,随他。”
宫之善眉开眼笑,道:“李公子,走吧。你我两人一组,定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哈哈哈。”
宫之善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李容若却实在无法开怀。他本想萧煜去打马球可以留他一许不被他辱没的空间,然现下看来已成泡影。
他从未曾想过,在他身旁伺候着原来竟是如此压抑郁结不欢,甚至有一丝丝嫉恨的味儿。
他握了握拳,须臾后又松开。
靖南郡属于水乡,辽阔而平坦的草野之地甚少甚至于无。而况,还需让将士们可观战。于是,萧煜等人便将就着在腾空了的操练场上上演一场马球大战。
两队人马各有五人参与,一上场亦不管身份尊卑便驭着马左拐右跑挥杆击球。场上激烈、场下激动的境况自然无需多言。
只是堪比人仰马翻的赛场内,一支长竿在瞄准马球发出进击的那一刹那,不巧挥杆者的马马身一侧,整个跑马挥杆轨道便移出不少。那将士身旁正好是李容若,如此一来,意料之中,那有力的长竿在抬空挥下半途正正敲击在李容若膝上。
那人挥杆忽然受到阻碍,在喧闹沸腾的人马声中似是闻得一声铿锵,心头一惊,转眼望去,却见李容若从容将马球一挥而至宫之善身旁,全然不见丝毫受伤的痕迹。这位孔武有力看来练过几年的将士见此不免心头松了一大口气。
虽说军中马球场上可以不分尊卑,然若是伤了尊贵之人,亦难以逃脱一顿责罚。因而,这位将士由此看来竟亦是幸运的。
最终结果,倒是在李容若预料之中打了个平手。萧煜与宫之善何等人也,一为监军王爷,一为大主将手下副将,无论哪方败北,对军中将士心态影响亦不好。此场马球赛,不过是为了激扬士气吐露胸中壮气罢了,输赢远远比不得平手重要而有利。
好不容易下了马,抬眼望,残阳如血,人的身影颀长而萧索。在众将士目送下,一行人心情甚好说说笑笑离去了。
离了众多目光后,宫之善刻意放缓了脚步,“李公子,夕阳正好,我们慢点走欣赏欣赏可好?”
李容若看他一眼,见他眉间担忧,着实不解,却悄悄跟着慢下步来。“宫将军,当真如此清闲?”
“李公子说笑了,难得白将军让我休息一天罢了。”
李容若不言,看着前方愈渐远了的人影最终消失在转角。
大概一刻钟后,李容若终于回到自己居处。他倒了杯透心凉水,脱下笠帽后一口闷了,而后转到屏风后,皱着眉头掀起衣裳、褪下长裤来。
果见膝盖肿起老高。
轻轻按了按,虽疼痛不已,然幸甚不曾伤及筋骨。只需撑熬几日待消肿活血了便可。
小心穿好衣裳,跛拐了几步转出屏风,终于能忍痛正常行走。正欲到疱房取些凉水来代替冰水给膝盖消肿,宫之善却带着一个人来了。
宫之善笑吟吟看着他,欲伸手扶他,却因他冷淡的眼神而缩回手去。“李公子先去坐好罢。”
李容若看他身后之人一眼,道:“宫将军可是带人走错地方了?王爷居处在东边。”
“来的正是竹西佳处。”宫之善手一展,稍弯了弯腰,“罗大夫请。”
罗大夫朝李容若微微一笑,道:“公子久不见,怎气血差了这许多?公子到床上躺下罢,让老夫看看伤处。”
李容若惊疑扫了宫之善一眼,顿时明了。便乖乖按着罗大夫所说治起膝盖来。
“所幸无伤筋动骨,然不可着凉,不可承重过度。用些药缓阵子便好。”低头配药和水间,头也不抬便对身后倚墙的宫之善吩咐道:“宫将军与王爷说一声罢,这阵子便让李公子好生歇息歇息。”
“不必了,烦请罗大夫多跑几趟替李某换药便可。”
宫之善依旧倚着墙,只对李容若笑笑,并不言语和动作。
罗大夫去年便在安王府中见过带了纱帽的李容若,自然亦是对这位“王妃”有稍稍些许了解。故而见其冷峻的脸上疏离倔强的神情,便也不强求,只吩咐他遇了重活巧妙躲开便是了。
罗大夫与宫之善走后不多久,萧煜便冷着脸带了人来,只是带来的两人手上皆各自抱了一床棉被。
李容若见了萧煜不施礼,只是似有似无淡淡看着他。如此举止,这阵子萧煜着实见太多,只当是为保自尊的卑微的负隅顽抗而不与他计较。
“容若,被子破了,补好后再给本王。”也不等李容若搭话,右手一挥两人便将破了数个洞的棉被一把放在床上。
李容若若有所思地看着萧煜离去,踱到床前,只见被上的洞皆有拳头大小,多数洞皆无有残布而似是整块被拉扯下来的。李容若看着这些洞不禁笑出声来,到底是因何原因方能令被子破得如此奇妙?
天色早已暗了,今日不便又无甚胃口,便干脆不到疱房去取晚膳。想着亦甚觉奇怪,萧煜竟然未传他伺候他?莫非,他已知晓?
即便知晓又如何?今时今日的境地,他李容若不过是一个比武输了的奴仆罢了。
李容若脸上重新覆上漠然,将破洞棉被搬到竹塌上。
深秋初冬,天气早已凉透,今日温度更是降了些许。对于原本便体寒的李容若来说,如此天气已然可算作仲冬了,只是少了雪罢了。
李容若挑着孤灯,哀愁地看着床上一床棉被与一张垫底厚被单。从心里说,他仍多需一张棉被。若是深冬,少说亦要三张。为了棉被数量一事,他冬日里时常怀疑人生。然而,瞧着自己的身形相貌,自然是铮铮男儿不错的。
他苦笑一番,心头除了为自己遭寒不快外,亦在为养马的可陵担忧。许久不见,不知他如何了。
虽说坏点规矩夜里偷偷见见亦无不可,只是毕竟人多眼杂,还应从大局考虑。
隐忍不发,正是为了谋篇布局一鸣惊人。
李容若扫了一眼竹塌,熄了冷烛,盖上被衾蜷着身子睡去了。
瑟瑟发抖了半夜,睡梦里竟渐渐暖和起来。
梦里阳光甚好,百鸟鸣啾,溢满青草香。这是一个无饥无寒、无争无夺的简单安宁世界。流连忘返,便记不得归途了。
窗外秋风骤吹,修竹梵唱终是叫回了李容若。
李容若睁眼,窗纸透了些光亮进来,原是已然天亮了。
李容若坐起披衣,忽而被眼前一个破洞惊愣住了所有动作。他看了眼空了的竹塌,忍不住微微一笑。
到底是他的关怀,还是他人的关怀?能避过他敏感神经的,此处怕是只有武功高强的萧煜了。只是他到底不明白,他分明要羞辱贱踩他的,为何仍要如此做?
然而,无论萧煜如何喜怒无常,他李容若的目的唯有一个——千方百计留在萧煜身边。
只是他未曾料想,不久后的一次感情用事而致忘却立场,他最后只能心痛着离开,心痛着改弦易张。
第29章 二十五
烛火暗了几支,窗外暮秋雨打落了芭蕉与修竹的一整夏忧愁。虽说秋凉心难免随着沉几分,然清鲜雨气跳进屋里,将一屋子烦躁都驱散了。
萧煜合卷,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雨已然轻打,夜空朦胧淡月云来去。“绪之,更衣罢。”
“是。”
裴绪之走过去,轻轻动作着为他褪下外衣。似是忽而发觉周围仍有人在,双手顿了顿,道:“王爷,李公子忙了一日亦累了,让他回去休息罢。”
萧煜似是亦是方发觉李容若仍在此处,猛地睁开眼,目光对过去,道:“退下吧。”
李容若垂了垂眼帘,跨过他推门而出。带上门后,李容若抬眼望了望依稀冬月,轻叹口气。
立冬将至,他于此处费了如此多的心力,只望来年春天可见满树梨花盛放。一阵萧索吹来,抬步横过庭院。若是落幕能如冬天那般来得急促该多好!
回了居处,点亮灯盏,正准备洗漱和衣而眠,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公子可安寝了?”听此般不耐烦且厌恶的语气,不消说定是小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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