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生病了,不要操劳,这图画了又不卖,挣不了钱,等身体好了再画吧。”
他的笔顿了顿,梨树树枝走势便僵了僵。他叹口气,无奈放笔,道:“小馒头,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看得到什么才去做的,有些事情,注定了只能付出,自己开心便好。可懂?”
小馒头似懂非懂地皱眉点点头,道:“爹爹先吃汤圆,不然要冷了。”
李容若拿起桌上的汤圆,舀起一颗放到他面前。“来,张嘴。”
“爹爹你先吃,爹爹身体不好不能吃冷的,小馒头可以吃冷的。”他把李容若的手往回推,“爹爹,吃吧。”
李容若趁着欣慰的笑意,吃了两颗汤圆,然后把碗给他,道:“爹爹无甚胃口,你吃吧。”
待小馒头接过碗,他便又提笔,专注于纸上。
小馒头在身旁悄悄吃完汤圆,便偷偷看着他作画。他见李容若笔下多了个身影,甚是不解,便询道:“爹爹,这个人是谁?是你吗?”
李容若笑而不语,又提笔落下几瓣花瓣完成此图,便怔怔看了它许久,再将它好生卷好放在木架子上。而这木架子上,已然放了许许多多一卷卷新的旧的画卷。
“爹爹为何每天都要画一幅画?”小馒头见李容若画完了,便倚靠过去。四岁小儿的身体绵绵软软轻飘飘,李容若却觉得有那么些重量了,许是伤寒之故吧。
李容若闻言目光下意识飘远,似是想了片刻,方道:“计算着日子。”
苏末说,这年秋他便可回来了,顶多算到立冬前一日便是了。到时,他又可以站在崖上看他威风凛凛经过,又可以藏在都城里看他风流不羁调笑,又可以夜半躲在九和殿的屋顶偷偷瞧他一眼。
二百七十二,二百七十一,二百七十,二百六十九······不断递减的又喜又愁的数字,每天一下敲打着心窝,直到零,直到他意气风发走在军马前头。
思绪婉转,恍恍惚惚间已是秋来。当萧瑟的秋风拂面,他日日站在空无崖,远远望着去年冬萧煜消失的地方。他希望下一刻到来,便有熟悉的人影从山脚里转出来。他想,那时他的身心定皆要凝固在那一刹那的永恒里了。只是他充满热烈期待的那个转弯,仿佛是一个要与他赌气小孩儿,不住地与他打对台。
二。
无人进入眼帘。
一。
那堆枯黄的草终于被风扬起、飞散。
零.
夜幕东上,一寸一寸侵蚀整片天空。在他万般不愿意里,天还是黑了。
立冬······
“公子!”
“滚!”
苏末闪身躲过伴着气躁而来的茶杯,忧心忡忡又满心无奈地继续劝道:“望舒已去打探消息,相信陛下不久便会凯旋归来了。公子请稍安勿躁。”
咻一个暗影猛地撞在他眼前,他还未反应过来衣领便被人提起。只听得漆黑里身前的李容若阴沉沉说道:“最晚秋天便可回来可是你说予我听的?”
他略微迟疑,终应了声“是”。
“秋已过,他呢?”
“这······公子真是难为我了,我又不是那领兵的将士,怎知具体何时能归?”
“那你何必说呢。”他松开手,往回走。那个落寞的身影,依旧挺立如松,那般坚韧,那般向往苍穹,叫人看着不得不婉叹,又不得不佩服。
这一年冬,自小雪以后,无一日无雪。按那些个捕风捉影的人的说法,是为大凶之兆。可若按农民的说法,却是欢欣鼓舞的大吉之兆。不论如何,这些无家可归似的、散落四方的飞雪,皆预示着非比寻常。
李容若的眉头,整冬不曾放下。他最常做的,便是到空无崖去眺望、去盼望,即便这一年伤寒又卷土重来,依旧无一日缺席。
小馒头又长大一岁了,这位在他从长白离开的路上捡来的小男孩,又长得俊秀了些。若是盯着他的稚脸看上许久,李容若便觉得这男孩儿与萧煜有那么两三分相似,特别是高高的额角,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许是因着这二三相似,李容若时常将他带在身边。这使得他人不曾见过的既期盼又绝望的神情,小馒头看着他的爹爹做了千遍万遍。
第93章 花明(完)
太初五年春,樱花从崖上泠泠飞下,载着一大一小的两双眸光稀稀落落地飘向远方。远方的云,洁白柔软;远方的海,蔚蓝辽阔;远方的人,正徐徐回归。
李容若一袭白衣,拉着小馒头小巧的手,无言于风中静立。飘展的衣袂,于半空中染出白花花一片。这美好清鲜的画面,落在身后苏末与东方望舒的眼里,满是苍凉与孤寂。
他回来了。
一片樱瓣转到他眼前,撞在他脸上,于他心间点出了一片涟漪。那一圈圈的波纹,虚幻却令人格外珍惜,只因那泛泛里,皆是他弥足珍贵的记忆。
小山脚这次终于来了人,一大群的人,穿甲执戟,威风凛凛。他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毫不在意刺痛他的眼。走在兵马前头的,正是宫之善与廖起。他们一左一右如神般,守护着中间早已呼呼大睡的人儿。
李容若嘴角缓缓漾出笑意,柔柔的,深情的,却冰冷的,像那炸雪糕,冷意全在心里蜗居。而他,一口吃掉了世间最大的炸雪糕,骇得他一个不稳便要往小馒头身上倒去。可他毕竟是李容若,萧煜欢喜着的李容若,怎会如此轻易便被击倒?
他说:朕的容若,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他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奈何桥旁再相见。
他自己说:我还要看陛下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他把安朱打下来了,可是······
太初三年冬,怀帝率兵亲征安朱,安朱顽抗,两军恶战。太初五年春,安朱降,怀帝因伤不治,薨。在位五年,怀帝文功武治,四海升平;穷兵黩武,途多战殍。功过两分,全在百姓。
逝者已矣,功名利禄、恩怨喜悲,一一徒留于世间。时间须臾而过,唯有皇陵巍峨不倒,静看沉浮。
萧煜出殡那日,满城素帛,杨柳飞絮。李容若一袭白衣,头戴白纱笠帽,立于途中折坐,腿上堪堪放了一把焦尾琴。他看着队伍渐行渐近,扫动琴弦。
琴是好琴,人是良人,曲声却不住地抖动。原本那隐藏着踏碎山河雄心的琴曲,如今听来只剩如泣如诉。
那年春花秋月,新月坊一曲动人,拉开了欺瞒与真心的角逐戏码。原本各自志得意满、不屑一顾,到如今阴阳两隔、徒增悲伤,方明白,即便掌中盛无边,刹那便已是永劫。若是不曾有那一挑一拨,何来这到头来的心如死灰?而“天下”二字,从来不曾被夺去,自然亦不需相还,只是李容若看着他的灵柩扫琴落泪时,他方知晓,所谓天下,不过是他而已,他早已在他心中登基为王。
他徐徐朝他走去。阳光灿烂,照得他的棺椁暖洋洋的。他一手抱着焦尾琴,一手缓缓抚上那层厚重可怕得永远隔开了他与他的柳木。他的手渐渐往合盖处移去,摸索着那窄窄的缝隙,正欲用力掀盖,却被身旁的宫之善一手搭在他手上阻止了。他愣了愣,随即笑了。将焦尾琴放在棺椁之上,轻声细语,仿佛要诉诸恒久不变的爱恋般,温柔得醉人,却足以令人闻见各自心中的碎裂声响。那些声响噼噼啪啪萦绕于耳,反显得周遭死一般沉寂。
“萧煜,字盈辰。”
“萧煜,字盈辰。”
“萧煜······”他倾身伏在棺椁上,如随风摇摆的杨柳般深情依依,“字盈辰。”
他在作画,不用手,不用笔,只用脑中的记忆,一点一点画出那个依旧清晰的身影。他不能忘,不敢忘,不会忘。“等我。”
他起身,迎着煦煦春风,几个起落消失于草野之间。
怀帝薨,沿用“怀”为谥号,不取它意,只取“怀而念之”之意。懿亲王萧衍,登基为帝,力排众议,不改年号。
太初七年,宫中惊闻皇陵被启,当即派宫之善率人紧急赶往。到了皇陵,只见石像生依旧,而神道侍卫满地,尽处,一白衣人正往墓里搬些一卷一卷的东西。
宫之善带来的侍卫欲举步向前,被宫之善手一伸横挡了。他定睛看着前方白衣,长叹一声,对随行的侍卫无奈说道:“你等先等等,我先去瞧瞧。”
宫之善行了几步,远远便朝他喊道:“容若,你这是做什么?”
白衣人闻言将所有动作皆停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笑道:“甚是想他,带些画卷来看看他。”
“你可知,陵寝一旦开启,先帝······”
宫之善还未说完,李容若便冷声打断:“我不知道,我亦不管,我只知晓······”他的语声柔了柔,“我想见见他。”
“容若,你······”宫之善知他不听劝,快步跑到他身前。他一靠近,便被惊掉了舌头。“你······你的发······”
李容若顺着他惊诧的目光看向垂在身前的一缕发,笑道:“不碍事,他会认得我的。”
宫之善心中发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图将那种如鲠在喉的哽咽吞回肚子里。毕竟是铮铮将军,这心绪眨眼间便整理好了,只是稍显勉强罢了。“容若,你······他······他正等你呢。”
“我知晓。”他微微笑着,似是对相见一事满心期待,连眼眸都飘出闪亮的光来。他环视一圈身旁成堆的画卷,道:“我把我所有等他的日子皆带去予他看,好让他知道,他不孤单,有我陪着他;他不需要自责,他没有将我独自留下,因为他在风中雨中陪着我,他说话是算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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