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筠似乎见怪不怪,无所谓道:“运动了一路,自然气力不足,肯定还一身黏腻呢。”
江誉一听,沉默半天,心头竟是有些小羡慕。他附身到叶筠耳边轻声问道:“他们天天如此,你呆在他们身边,不觉得难以忍受?”
“已经习惯了。”叶筠说着便想到什么似的笑得坏心,“很快,你也会变成他们那样的,现在觉得不堪入目,以后你就觉得乐在其中了。”
也许是叶筠的笑容太渗人,江誉下意识一抖,声音猛地拔高:“不可能!本少爷这次同意去苗疆这一遭,都是因为担心薛裕丰一个人去会有危险!”
江誉挺直腰杆,声音也高了一个八度,但瞧见叶筠一脸‘你编,你继续编’的表情,心里更是发虚,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哪还能骗过叶筠。他越想越觉得底气不足,仓皇留下一句‘不吃了’,逃也似的跑出湖心亭。
这下,几人才聚在一起不到一炷香时间,湖心亭里又只剩下叶筠一人在那里对着鸡骨头拼命地啃,嘴里塞着食物也不忘碎碎念:“一个个都有人惦记,顾忌对方想法,累不累。还是我明智,这辈子只跟草药过,它好不好,我一眼就知道,猜都不用猜。”
已经走出一段路的江誉自然不知道好友的吐槽,他路过药院,犹豫片刻,刚抬脚就跟出来的何若裕打个照面。何若裕也没料到江誉会出现在这里,一双眼睛里带着疑惑。
“你不是应该在招待朋友?”
后花园本就距离药院不远,在里面听见花园里动静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何若裕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是要赶着去做什么。
谁知,江誉提出这个疑惑,倒是让何若裕也疑惑起来,理所当然道:“你既说是重要客人,我自然需沐浴更衣迎接,以示尊重。这是我们腾其族接见远客的基本礼节,不可失礼。”
好吧,当初两人初见就闹了不愉快,江誉还以为何若裕全是因为他的谎言而生气,倒没想到还有一部分怠慢之怨。眼看何若裕火急火燎地要往自己厢房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栽倒。
江誉赶紧上前扶住他,忍不住宽慰道:“别急,晚膳才见。”
“你倒是早说。”听闻晚膳才见,还有好几个时辰准备,何若裕才放下心来,口气难掩抱怨。此时冷静下来,他才注意到两人相互搀扶的手,触电般抽出自己的手,眼神躲闪:“我还是早点回去沐浴的好。”
眼看着何若裕跑远,江誉站在药院门口,没有追上前。他算是确定下来,何若裕这是在刻意与他划清界限。至于这原因嘛,他心中大约有个念头,只不过他不熟悉苗疆风土人情,还不敢下定论。他回头瞥了眼药院的牌匾,撇撇嘴,抬脚进入。
虽然知道这时候,他更该去书房看他的账本,可管不住自己走向草庐的双腿。这草庐不仅是他娘亲炼制蛊虫的地方,也藏有几本江夫人从苗疆带来的书籍。江夫人极少提起腾其族,江誉那点零星的对苗疆的所知所闻都是来自那几本书。他读书从来过目不忘,如今想要再次翻看,怕也是寻求自我安慰罢了。
日落西山,卧坐在地的江誉揉了揉发酸的眼,将几本书角破损的书摆回书架。江夫人带来苏州的大多都是炼制蛊毒的书籍,根本没有一本提到关于腾其族历史或是人文知识的书。江誉暗叹,想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会在未清楚敌情前就要深入腾其族腹地,还是会心底发慌的。
他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一时半会儿根本站不起来。没办法,江誉只得一手撑地,一手抓着身旁的书架,尝试着缓慢站起身。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书架的承重能力,被江誉扒着的一排嘎吱作响。没等江誉站直身子,支撑杆已然折断,书架那排上的书籍尽数砸在江誉头上,他也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头也疼,腿也疼,屁股也疼,好不狼狈。
江誉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扶着腰将散落一地的书籍拾起。没办法,下人进不了这竟是毒物的药院,这般混乱也只能劳烦江誉这个少爷亲自收拾了。这时,他注意到一本自己未曾见过的书,拾起一瞧,封面上赫然写着《腾云溯源录(上)》。
书中开篇第一页就写到:“天地初分,世间荒芜。娲皇抟土,造人创世。吾辈先祖,承其厚恩,建族于黄淮之南,命名云氏。”
云氏?
他还以为这书上会记载腾其族的历史,可他看了几页发现,书里都是在讲述‘云氏一族’的兴衰。他眯起眼,将书藏于胸口,走出药院。
一路上,江誉皱眉回忆着《腾云溯源录(上)》,暗自思索,书籍中写明这溯源录分为上下两册。上册通篇讲述的是云氏一族的历史,结尾处已经写到,云氏一脉源远流长,但人丁稀少。为解灭族之危,当时的族长受女娲感召,逆天而行,使得氏族得以延续。只是具体如何延续血脉,上册里就不曾提及,想来这内容应是在下册中有所记载。
他此时虽不知这本书为何要被藏起来,既然此时被他翻出来,那就带在身上,也许哪一日会派上用场。
堪堪到饭厅门口,一串银铃声传入江誉耳中。他撇过头,正好瞧见何若裕穿着初见时的一身银饰绕过拐角,向他走来。自从何若裕穿上汉服,江誉已经许久不见他戴过如此多的银饰。正值午时三刻,天上日头正红,照得银饰闪闪发光。从江誉的角度看过去,何若裕仿若是头顶光环降落人世间的神仙。
“你——”
眼瞅着何若裕走近,江誉张了张嘴,话还未成句,背后突然被人猛拍一把,直接卸了他的气,还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嗨,衡之,在门口傻站着作甚,快吃饭,我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叶筠老远就闻到菜香,兴奋地上蹿下跳,根本没注意到好友宛若实质的眼刀。
何若裕简单对二人行礼,跟着两人一起进入饭堂。
三个人等了许久,等到叶筠的哈喇子都快滴到地上,薛裕丰才姗姗来迟。
薛裕丰以进门就瞥见坐在江衡之右手边一身苗疆打扮的何若裕。见他个子不高,当即暗想,这样的个头,怕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而薛裕丰在打量他的时候,何若裕也在打量这个江誉口中的好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真慢,你家的小木头呢?”叶筠早就等得不耐烦,拿起筷子苦哈哈地问道。
“他累了,已经睡下了,我等会儿给他带些清粥回去就行。”
“衡之,下次咱们别等他吃饭了,他现在是下半身思考事情的主,已经不需要吃饭了。”
薛裕丰来到桌前坐下,拿筷子敲了叶筠的脑袋:“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是不是两个月药材不想要了?”
叶筠吐了吐舌头。
别说叶筠想吐槽,就连江誉也止不住在心中诽谤,薛裕丰这满面春光,志得意满的模样,真的惹得江誉拳头发痒。无意一瞥,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何若裕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薛裕丰,心里的酸味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干什么,这是?
江誉觉得,他有必要转移一下话题,不然他可能真的会不自量力的找薛裕丰切磋。
“来,本少爷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来自苗疆腾其氏族的腾其若裕,现在中原便用了汉姓何氏。”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本书
第29章 花丛
餐桌上,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有客在场,何若裕比以往寡言些,一句也没跟江誉顶嘴,这倒是让江誉有些不习惯。原以为这样的别扭感会持续整顿饭,没想到何若裕早早吃完,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席。
别说江誉了,就连刚认识何若裕没多久的薛裕丰都看出两人间的不对劲,揶揄道:“怎么,你把人怎么了。”
江誉黑着脸没回答。
他也想知道怎么了,这何若裕已经无视他近一整日了,也不知道何思奈临走前对他说了什么,影响如此深远。
饭后,江誉想借探讨《溯源录》的机会找何若裕当面谈谈,只是药院里找不到人,差人一问才知,人已经回房。江誉从庭院里望向何若裕所在的厢房,窗户里漆黑一片,也不知屋里人是熄灯歇下,还是拒绝他人打扰。无论哪个理由,江誉都能够感受到那来自浓厚的黑暗里透出的拒绝。
他在庭院里望着那扇窗子负手瞅了许久,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许是月光清冷,照得他离去的背影有些落寞。窗子里,有一个漆黑的人影晃过,在江誉走后才从窗台处离开。
江誉全无睡意,晃晃悠悠走在漆黑的庭院里,正好撞见半夜跑出来偷酒喝的叶筠。
一口清酒下肚,江誉偏头启唇:“方才用饭时,阿裕说去苗疆是为了调查蛊毒,此话何意?”
叶筠小酌一杯,将事情娓娓道来:“江湖上的那点破事真闹心。前段日子,松陵派的樊齐长老死了。樊荃掌门不嫌事大,认定是魔教红莲教所为,想攻上魔教,让他们杀人偿命。不过啊,我验过尸,可以负责的说,樊齐长老是被一种很厉害的蛊毒杀死的,和什么阴毒功夫都扯不上边。阿裕还不让我说出实话,当时真差点把我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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