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纠缠着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走,路遇一条活水浅溪,一条鱼儿跃出水面,吐了个口水泡泡。浮廉眼前一亮,将铁链栓到树上,卷起裤管便扑了上去,溅起雪白的水花。
没过一会儿,浮廉怀中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上岸,大喊大叫:“午饭有着落了!废狗,你去捡柴禾!”
浮昙看浮廉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提醒:“你的伤……”
“不碍事!”
浮廉满不在乎地将肥鱼丢在地上,这时候溪水浸湿了衣物,胸前染出了鲜红的血渍。他解开衣襟,映照着溪水,蓝袍缓缓褪下,露出精瘦圆润的肩头,然后是紧实细腻的胸膛……
浮昙的眼皮抖了抖,忙收回目光,看向他处。
只见浮廉的胸前缠着浸血的布条,此时伤口沾水裂开,上药时他疼得呲牙咧嘴,忍不住说:
“人情还回去了,下回我再不管夏随锦的死活。嗳废狗,这鱼你开膛破肚杀了吧,烤了吃。我去寻些野果子。”
“废狗”二字说得越发纯熟
浮昙恨得磨牙,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恰好腹中饥饿,不由得看向那条肥美的活鱼,想着炖汤也好。
浮昙自小一人生存,杀鱼烧火不在话下。砍了一截中空的大竹子,灌入溪水,又采来调味的草,不多时便煮了一锅鲜美的鱼汤,他尝了一小口,觉得微甜,想到浮廉的伤,刻意投进一捧火红的小尖椒。
浮廉用荷叶裹了果子回来,见那石头上有一截中空的竹筒,石头下正噼里啪啦烧着小火苗,十分惊讶:
“你还有这手艺?!”
脸上分明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惊叹
浮昙心中浮现出得意的十分微妙的感觉,“哼”道:“少见多怪!我会的多着呢!”
鱼汤上飘着一层清嫩的草叶子、火红的小辣椒,看上去红绿相间十分诱人。浮廉止不住多看了一眼,紧接着吞咽口水,说:“当真不错,废狗倒有点儿用处!以后我来个饭馆子,你要不要掌厨?”
浮昙的笑意更深,且不怀好意,道:“你求我啊!”
浮廉从荷叶中挑挑拣拣,拿出两枚果子,笑眯眯地道:“贿赂可以么?”
这张笑脸看上去轻浮顽劣,隐隐有种挑逗的意味。
浮昙心思何其精明,反问:“什么果子?我极挑嘴,不合口味是要记仇的。”
“你早恨死我了,不差这一点儿。”
两枚果子,鸽子蛋一般,一青一红,圆润晶莹。
浮昙虽知晓浮廉不会摘毒果子杀他,可此情此景实在怪异,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吃为好。便在这时,浮廉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他立即问:
“你这么饿,不如你先吃?”
浮廉目光闪躲
“鱼汤要凉了,我准你尝一口。”
“——废狗!你这么想毒死我?!”
浮廉忽地讥诮一笑,面色森冷,嘴皮翻动吐出四字:
“穷凶极恶!”
浮昙脸上霎时血色尽褪,道:“你就这般看我?”
话音未落,浮廉扑上来,高高扬起手掌劈头盖脸地甩了下来。
这个耳光打得浮昙眼冒金星,紧接着又一巴掌狠狠地搧下,头昏脑胀之际,下巴被抬起。他昏昏沉沉地撑开眼,瞳孔里映出一枚送到眼前的绿果子。
浮昙本想破口大骂,哪知张嘴的刹那,绿果子塞进了嘴里。下巴一扬,逼迫着咽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东西?!!”
噎到喉中,忽觉一凉,果子似是化为一股水滑了进去,再也吐不出来。
浮廉拧着眉头,看浮昙的眼神像是无奈,又好像纠结,神色挣扎了片刻,吞下了红果子。
“其实……我也不知对不对,这果子是苗寨的蛊,一公一母,说吃了就能同生共死。”
浮廉唉声叹气,看上去无奈极了。
“一红一绿、一公一母,你看那鸳鸯,长得漂亮的都是公的,红果子好看,也是公的。”
“我觉得……”
浮昙突然喉中干涩难忍,甚至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极其艰难地说:“……绿果子是公的。红花绿叶,花落才能结果,所以我觉得,你吃的红果子才是母的,不知结什么果。”
一语惊醒梦中人,浮廉双腿发软坐倒在地上,撑住额头愣了好一会儿。
浮昙又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下一刻,飞起一脚踹中了他的脸,登时鼻血横流。
浮廉面无表情地收回腿,道:“不过是颗果子,分什么公母。不碍事。”
浮昙想说那不是果子,是蛊虫,但看浮廉脸色极不善,只好憋住不说。
——不过,哈哈哈哈当真是个傻子!
怎么这么傻?~!
浮昙将头埋进胸前,肩膀抖动,忍得辛苦。
但浮廉性情洒脱,很快想通:“我千辛万苦找来这蛊虫,求的是跟你同生同死。至于是公是母,不碍事。”
末了,又道:
“……应不碍事”
其实脸色很沉痛
浮昙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涨红的脸颊秀丽妩媚,犹如山水间映照的潋滟春|色。他道:
“为了看住我,值得做到同生同死的地步?”
“这是我答应傅谭舟的,后悔也没辙了。”
浮廉气馁地垂着脑袋,翻出钥匙,将浮昙身上叮叮当当的铁链尽数解开了。
浮昙得以自由,这时候,浮廉恰离得极近,呼吸间嗅到凄苦的草药味儿,刹那间浑身寒毛直竖,头皮发麻,吓得他一手抗拒地推开浮廉,跳出几步远。
浮廉不明所以:“你怕我做甚?!依你的性子,你该扑上去还几巴掌才对。”
浮昙脚心发烫,脸颊发烫,好像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
“怎,怎么回事?”
他望向浮廉,只见浮廉的长发微湿,衣衫不整,五官端正深刻,飞眉星眸,嘴唇极为薄凉但唇色殷红,不苟言笑的时候,容貌看上去有种不同常人的昳丽。
浮昙内心忽地惊起波涛骇浪,急切切地往前迈出一步,待回过神时,双手已紧紧锁住了浮廉的双肩。
浮廉难以置信:“你这要做什么?!你又不能杀了我,难道要锁了我?”
说完一拳击中浮昙的脸
浮昙也觉得自己疯了,可手脚不受控制地搂住浮廉,骨子里叫嚣着,饥渴难耐地想索取。
意识越加混沌,直到衣衫凌乱地散了一地,浮廉靠在溪水旁的柳荫下,手脚无力瘫软地攀在浮昙的身上,眼神也逐步陷入迷离之中。
柳枝绵软花枝缠绕,一红一绿相思花开,得以结果。
至于结出怎样的果子,是苦是涩,浮昙眉间那一点相思朱砂是萧慕白的心头血,可怀中拥抱的,却是浮廉。
……这果子,也该是苦的。
第63章 番外 极乐(下)
乡间小道上,浅青衣衫的公子垂头丧气地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捧着碗粗茶,喃喃地道:
“可逃出来了……”
但看他的神情恍惚,并不是开心的模样。
热心肠的老板抹完桌子,坐到凳子上,道:“小哥儿有啥烦心事儿,跟哥说!哥给你出主意!”
浮昙本不想理睬的,但心中着实愁苦,便虚心求教:“我曾跟一个很好的人生死相许,后来我得了重病,他为了救我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这不打紧,前些日子我又遇到一个凶巴巴的总打骂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我俩性命连在一块儿,他死了,我也就没了。就在昨天,我不知怎的……睡了他,我——”
“——为情所苦啊!小哥儿,我懂的!”
茶老板远目连绵起伏的青山,似有所感,目光幽幽追忆往昔: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方圆十里的姑娘日思夜想的都是我一人。那时我也为情所困,这个好那个也好,不知道挑哪个,于是抑郁寡欢,险些剃了头发当和尚寻清静。”
浮昙唇角微抽,道:“真看不出来。”
“哥是想开了!”
茶老板灌了一口粗茶,突然豪气万丈:“人生数十载,多是愁苦,一人实在孤苦伶仃。生死相许的那个没了,这个坏的正好补上,凑合凑合就从了他罢。”
“……可我不喜欢他。”
“喜欢是一码事儿,过日子得另算。再说了,你说你不喜欢,可你拿水盆子照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真要不喜欢,你早跑了!还在这儿跟哥唉声叹气?!”
这倒是错怪浮昙了
浮昙也想过逃跑,可离太远,体内那不知名的活物就焦躁地窜来爬去,弄得他极其难受。就像不远处的分叉道,他想走,可一旦踏出去,骨骼连同血肉都要撕裂一般痛苦。
他只好委身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愁眉苦脸地听茶老板面红耳赤地谈及当年:
“这世道乱糟糟的。任你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也比不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好生过日子踏实,你别看人家凶巴巴地打骂你,要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她打你,是疼爱你才费心费力地鞭策你,小哥儿得知好歹。我猜那姑娘也是喜欢你的,要不然昨儿也不会半推半就从了你。”
确实乱七八糟。浮昙听得头痛。
“小哥儿,回去罢!你出来这么久,她得多担心!我老婆也是刀子嘴,说话不饶人,有回我被气跑了,大雨天儿,她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找我,唉还差点儿被野孩子撞到了,想想都后怕。”
茶老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摇头叹气:
“我是看开咯!别怄气,不值当,把老婆子哄好了,才能热热乎乎地过日子。”
“我为何要同他过日子?”
那个浮廉,自以为是轻浮顽劣,哪点比得上萧慕白?可眼前一团乱麻纠缠不清,脑子也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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